刑侦夜话IV:票死

1

红太医院的住院楼只有一栋,为了节省空间,院方把停尸房建在了地下三层。

凌晨十二点,偌大的地下停车场空旷无人,十多辆车稀稀拉拉地停在昏暗中。大部分灯都是声控的,只有东北角的一小片区域因为作用特殊而亮如白昼。

停尸房的值班人小刘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打瞌睡,支在桌上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自动播放到了一部恐怖电影,随着鬼影出现,主角们爆发出尖叫。

小刘一个激灵睁开眼,胡乱按灭屏幕。他缩了缩肩膀,原本披着的大衣滑到了地上,阴冷的寒气顺着领口钻进来,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端着杯子站起来,余光撇到十多米外紧闭的深灰色铁门。正当他松了口气时,突然,有什么声音在门后响起。

那东西发出的动静儿沉闷又短促,如果不是因为地下三层实在是太安静了,小刘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不是的……他分明听到了什么!

作为夜班人员,理智告诉他必须去查看一下,但内心深处,他又疑神疑鬼地恐惧着什么。原地僵持了五分钟,再没任何响动后,小刘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他伸出手,缓缓靠近铁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米星宇脱掉白大褂走进来,朝两个小护士笑了笑:“上班时间摸鱼,关着门聊什么八卦呢?”

小护士被抓了现行也不害怕,谁都知道米医生白白净净的特别好说话,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米大夫,我在给她讲前两天停尸房闹鬼的传闻,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小刘大半夜看鬼片儿,差点儿把自己吓出心脏病。”米星宇扣好衬衫扣子,从柜子里取出保温桶,无奈道:“别以讹传讹了,张震都没你们会编故事。”

小护士吐了吐舌头,目送米星宇出去,朝同事道:“米大夫又去送饭了吧,听说女朋友阑尾炎就住在咱们医院,唉,她可真幸福啊。”

已经出门的米星宇自然听不到这些,他从门诊楼出来,边发消息边朝住院楼走。等电梯的时候,竟然又听到有人在绘声绘色地讲太平间闹鬼。

果然大家都太闲了,才会传这些无稽之谈。不过最近天气难熬,住院楼去世的老人是有些多。

米星宇胡思乱想着,直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他,才猛然回过神。

谭昊从男友的手里接过保温桶,下巴抵着米星宇的头,用一米八几的大个从后面环着他的肩,懒洋洋道:“饿死了,怎么才来?今天门诊很忙吗?”

米星宇忙挣脱出来,幸好这个时间走廊里没有人,他把谭昊拉进病房,蹙眉道:“我好歹是这里的儿科医生,你注意点儿,大庭广众影响不好。”

“好的米大夫。”谭昊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像个大孩子般把米星宇抱到病床上,粘着他不松手。

米星宇脸颊发烫,气氛正暧昧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脸色憔悴的女人拖着男医生手臂,焦急道:“小吴啊,你说的什么话,他怎么可能辞职了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星宇好奇地从病房里出来,见护士台前,心脏外科的小吴医生正满头大汗地与一个中年女人纠缠,他愁眉苦脸道:“师娘,我事先真不知道师父辞职的事儿,我也联系不上他。哎呀,您别拽我衣服了……”

“怎么了这是?”米星宇走近了些,问看热闹的小护士道。

“米大夫,她是心脏外科李振医生的妻子。”小护士压低声音,凑过来咬耳朵道:“李医生前两天辞职了,听他老婆的意思是一直没回家,也联系不上,这不就找到咱们医院来了。正好小吴是李医生带过的徒弟,就揪着他不放了。”

李振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但心外科和他们儿科几乎没有交集,因此米星宇也没有什么头绪。

小吴已经摆脱了自己的师娘,匆忙找个借口溜了。

赵一敏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摇摇晃晃朝电梯走去。他们家老李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这不对劲,因为那条短信,警局不受理她的案情。

世态炎凉,连从前巴结讨好他们夫妻的小徒弟都变了副嘴脸。赵一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因为早上没吃东西,胃部隐隐作痛,眼前的路也模糊起来。

正当她腿发软往地上坐时,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

2

玄武路22号挂上了暂停歇业的牌子,杨克和米苏坐在院子里喝茶,和后者的悠闲相比,杨克绷着脸,连撸猫的动作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小老板最近怎么了?”他频频扭头看向屋内,皱眉道:“整天把自己憋在房间里,心事重重的样子。”

米苏捧着茶杯吹了吹,精致的淡妆使整个人看起来恬静得如一幅画,只不过色调是冷的。她垂着眼,面无表情道:“轮不到咱们操心。”

杨克叹了口气,目光越过米苏,注意到院外的小路上有两人越走越近,其中一个看起来还很眼熟。

“小心石子。”米星宇提醒完赵一敏注意脚下,再抬头时视线便与杨克对上了,干脆道:“杨大哥,给我们开一下门吧。”

十分钟后,众人在客厅落座。

“所以你不是串门儿,是来给我们介绍生意的?”金煜在米家姐弟俩之间来回看了看,目光落到一旁脸色憔悴的女人身上,为难道:“你也看到了,我们是歇业状态。”

“米大夫说你们很厉害。”赵一敏突然出声,她显然是在来的路上哭过了,眼睛还有些红肿。侦探社对于赵一敏来说,可能是最后的稻草。

“我报了警,但是警方不受理,说是我丈夫之前发了短信,很大可能性是离家出走。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请你们一定要帮帮我!”赵一敏放低姿态,几乎是恳求道。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既然收到过短信,为什么你就这么坚信丈夫出事了?”

“我们结婚快二十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的上午说起。赵一敏收到了丈夫的短信,李振说自己突然有工作变动,原本参加交流会的同事出了意外,临时由他顶替,要出差一阵子,因为事发突然,要赶中午的飞机,就不回家了。

一开始赵一敏也没察觉出问题,丈夫经常上夜班,办公室里放着两套换洗衣服,因此她只嘱咐了下飞机后打个电话报平安。然而到了第二天,别说电话,连微信的消息都不回复,她才觉得不对劲儿。

“今天我到医院一问,才知道老李竟然三天前就辞职了。”赵一敏从包里拿出拆开的信封,递给陈海峰道:“而且他不是当面说,是把辞职信留在了办公桌上。”

大部分人都有自己惯用的标点和断句方式,因此赵一敏看到这封辞职信后,立刻断定不是丈夫所写。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她还从家里带了些从前的书信。

“喂。”金煜偷偷拽了拽陈海峰的袖子,侧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好歹是老板,你不问问我的意见就准备把这单生意接下来?”

“你还知道自己是老板?”陈海峰眯了眯眼,面无表情道:“那我倒是想问问,什么事儿让你整天闷着自己,连公司都不经营了。”

金煜噎了一下,其实他最近都在为调查名片的事儿发愁。但这里面又很可能牵扯到了大哥的死,因此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告诉陈海峰。

“好好,帮她就是了。”金煜快速收拾好情绪,重新看向赵一敏:“除了这封辞职信外,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后者松口气的同时神色却仍旧焦急不安,回想起来丈夫前一阵子的状态是有些不好,但却从未跟她说过什么。

“对了,老李那天是开着车去上班的。上午去医院的时候我光顾着问情况了,还没来得及检查他的车在不在。”赵一敏道。

陈海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先去医院看看吧。”

3

红太医院占地面积不大,除了地下停车场外,只有极少一部分临时停车位在地上。杨克开车带着众人,在门诊楼偌大的地下停车场里转圈。

“已经是B3了,再没有的话,估计车就被开走了。”金煜把头探出窗外,仔细扫视路过的每一辆车,突然他目光一凝:“停停!”

黑色轿车在不起眼的的角落里,要不是金煜眼尖可能就错过了。众人下车查看,牌号果然对上了。车里没有人,看上去像是一直没开走。

如果李振是自愿离开,没道理把方便的代步工具留下。除非他怕被监控拍下来,又或者是让什么人带走的。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杨克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就见米苏淡定地接起电话。

“姐,我查到了。”米星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压抑,欲言又止道:“事情比较复杂,李医生前阵子被牵扯进了一起医疗事故中。”

进医院时米星宇就跟众人分开了,他是这里的医生,自然更好调查到那些秘而不宣的内部消息。没想到这一查,还真让他问出了些东西。

三个月前,李振主刀的一起手术出了意外。患者是名心脏瓣膜病的8岁女孩,据说因为护士的失误,导致术后猝死在病房。

当时守在女孩儿身边的只有老人,院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争得了家属的同意,迅速火化了尸体。等孩子父亲从外地赶回来,察觉事情不对时,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当然,院方并没有承认这是一起医疗事故,即便孩子父亲闹到了法庭上,也因为没有尸检结果而不了了之。

但作为内部人员,同科室的医生护士们还是听到了一些传闻。只不过被上面口头警告了不许乱说,像米星宇这种与心外科接触不多的人自然就没有听到风声。

“这还不是最劲爆的。”米苏挂断电话,向众人复述着听来的消息。

女孩父亲在官司败诉后,身体出了问题。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住进了害死自己孩子的医院。

而且这一住就是大半个月,期间既没有找茬儿也没有闹事,前后跟变了个人似的,直到今天还在病房里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养着。

“你们怎么看?”陈海峰摸着下巴,环视众人。

“我要是他,就恨死这家医院了,整不死它也绕道走。”杨克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充满了茫然的表情,“这人的做法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了。”

事反常必有妖,或许他住进来是有目的的。李振的失踪,会不会跟这个人有关呢?

不过按照米星宇所说,手术中失误的人是护士,就算要找也应该冤有头债有主,怎么反而牵连到了主刀医生的头上。

李振的车还在医院,或许人也没有离开。陈海峰瞥了眼赵一敏,她丈夫可能被关在了某处,又或者已经遇害了。

“总之,先从这里开始找起吧。”金煜从手机里打开地图,在几栋楼之间来回滑动。

要搜索整个医院,单凭他们几个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两个小时后,一无所获的众人重新回到车上碰头。

赵一敏不安且焦躁地来回踱步,大概因为没休息好的缘故,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暗沉蜡黄:“要不,再报警试试吧?”

“说实话,我觉得用处不大。”金煜叹了口气,目前的推测都没有证据,单凭一辆没开走的车,就算报了警,来的也无非是一两个民警。

米苏斜倚在弟弟身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看向陈海峰:“如果是你,会把人藏在哪?”

藏在哪?陈海峰用指肚摩擦着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如果自己想让一个人消失,肯定会把他藏在僻静且少有人去的地方,即便露出破绽也能应付过关。

杨克两条眉毛纠在一起,努力回忆了一番,这医院里每天人来人往的,刚才楼上楼下跑了个遍,也没看到哪儿僻静。

“真要说起来,不管是医生还是患者,最不爱去的地方恐怕就是太平间了吧。”米星宇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顿了顿,迟疑道:“其实,这两天……大家都在传太平间闹鬼。”

4

值班的小刘是最先添油加醋把这件事传出去的,起初他只当成一个吹牛的谈资,没想到八卦越传越邪乎。以至于众人找到停尸房时,小刘反倒被他们的阵势吓了一跳。

“真的只响了那么一声,我都怀疑是自己产生幻听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里头一次,是在没有死人运过来时这么热闹。

“也许不是幻觉呢?”米星宇见值班的只有小刘一个,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请你帮个忙,能不能把每个格子都拉开让我们检查一下。”

“什么?这…这不成,米大夫,你这是为什么啊?”小刘吓了一跳,茫然问道。

这事不光说来话长,听起来还有些匪夷所思。

米星宇正不知道该从哪讲起,就见金煜从皮夹里掏出厚厚一沓钱,面不改色地塞到小刘手里:“我们就看一眼,什么也不干,行个方便呗。”

红票子开路,果然没有办不成的事。众人站在小刘身后,看着他把装尸体的格子一个个拉开又关上。

这里面有的是空的,有的搁置着在医院里去世的病人,直到检查到右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小刘手一顿,看着上面的名牌编号,嘀咕道:“诶?竟然还有个无名尸,也不知道谁值班的时候送来的。”

陈海峰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他抬手阻止时已经晚了,小刘拉开遗体冷冻柜,众人呼吸一窒,紧接着赵一敏和小刘开始疯狂地大叫起来。

僵直地躺在里面的尸体,五官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并不是自然的腐烂,而是被人用刀或戳或捅,划烂割坏的。

更恐怖的是,他胸口还横着一条黄鳝的尸体。从冻上的伤口看,黄鳝竟像是从身体内部钻出来的。

饶是陈海峰和米苏见多了血腥场面,也觉得有些过于残忍,金煜和米星宇更是忍不住阵阵犯呕。杨克眼尖,甚至发现尸体的手部也遭到损坏,从紫黑的伤口看,像是被人烧掉了指纹。

虽然无法从长相辨认身份,但此刻所有人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躺在那儿的就是失踪的李振。

医院里发现了被谋杀的死者,这一回警方倒是来得很快,甚至惊动了刑侦队。

见来的是老熟人,陈海峰主动上前跟曾启荣打了声招呼。

“你小子,怎么总跑在我们前头?”曾启荣板着脸,上下打量陈海峰,“说说吧,又发现什么了?”

事实上,在警方赶到之前,侦探社众人还真的在米星宇和小刘的帮助下看过了监控。可惜画面并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反而越看越疑惑。

三天前,住院楼触发了火灾警报,上演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医患大撤离。后来证明,警报是假的,纯粹虚惊一场。

当日米星宇正巧倒休,没有看上这出好戏,也就把它给忽略了,结果倒是从监控里看到当时的慌乱场面。

太平间就在地下三层,医患撤离时值班人员自然也跟着跑了,凶手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监控中。

可惜这人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身高体型都很普通,模糊的画质里甚至分辨不出来是男是女。

最离奇的是,凶手是空着手来的,进入停尸间没多久,又空着手出来。别说尸体,甚至连个包都没有带。

如果不是查完了所有监控,只有此人行动诡异,看上去极为可疑外,恐怕他们连嫌疑人都锁定不了。

“一定是耍了什么花招,死人总不能凭空变出来。”曾启荣拍了拍陈海峰的肩膀,

“凶手毁了他的指纹和脸,恐怕是想拖延时间,隐藏死者的身份。咱们至少要先想办法确认,被害人是不是李振。”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停尸房不是第一现场,这点不管是警方还是侦探社都达成了一致。因为掀开尸体身上盖的白布后,法医震惊地发现死者是遭到分尸后又被重新拼在了一起。

在这里分尸,一来要冒着被值班人员发现的风险,二来也不好清理现场。更何况从监控里看,嫌疑人只短暂待了几分钟就离开了,不可能完成分尸的举动。

“凶手在哪杀的人?要找到第一现场。”陈海峰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低声道。

5

法医的现场检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被害人已经死亡了三天。死因是窒息,脖颈处留下了指痕,同时还伴随着器官出血。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造成出血的原因了。凶手极其残忍且变态地把活黄鳝塞进了被害人嘴里,按理说黄鳝会顺着大肠往下游走,但却没有从下体钻出来,这是因为凶手把唯一的出口缝上了。

如果被害人没有立刻被掐死,就要承受被噬咬肠子的痛苦。直到死后被分尸,冻到冰柜里,黄鳝才从胸口钻出来。

鉴于杀人手法过于残忍,恐怕不是仇杀,就是情杀。

停尸房来了大量警察,这件事院方即便想掩盖也无济于事,流言很快被传得满天飞。尸体毁了容,警方要用牙齿和毛发去验李振的DNA,因此确认死者身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不过曾启荣在听完陈海峰的分析后,也认为被害人大概率就是李振,调查的方向也暂时锁定在他身上。

后者最后一次出现是三天前,警方调出了门诊楼的监控,可以看到李振早上有到医院上班。但问题是,监控并没有拍到他离开的画面,追溯到最后一个镜头,李振消失在了六层监控盲区的走廊拐角处。

这条走廊很长,两边都是独立的化验室和检查室,除了特殊病患和职员外,平时少有人来。警方挨间屋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好好的大活人没了,总不会像蜘蛛侠一样顺着窗户爬下去吧。

还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新的线索倒是出现了。尸体身上没有手机,鉴于李振的手机也关机了,曾启荣就让手下查了查李振的通话记录。

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有意外之喜。李振失踪前,曾收到过一条短信,内容写的是:“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六层走廊见。”

发件人是一个与李振频繁通过电话的号码,机主叫梁音音,30岁。让调查人员在意的是,她竟然是红太医院的护士。

曾启荣问话的时候,把陈海峰也叫来了,对于这个老友推荐的后辈,他是很满意的。除了年轻人不务正业,辞掉工作搞什么侦探社外,曾启荣甚至觉得陈海峰如果是自己的下属也不错。

“听听就行了,别插话。”他朝陈海峰递了个眼色,示意后者保持低调。

梁音音进来的时候,眼神闪烁,显得有些不安。她人虽然30岁了,但看上去却更加年轻,五官清秀,身材纤瘦,颇有些惹人怜爱的样子。

但是很可惜,在她对面的两个人都板着脸,不为所动。

“你和李振是什么关系?他这两天有没有联系你?”曾启荣问道。

“我们…我们只是同事,我没有联系过他。”梁音音垂下眼,说话的底气并不足,细听的话尾音甚至有些发颤。

“你是第一个被请来谈话的,警方并不只是听说了什么,而是已经掌握了什么。”

陈海峰双手插兜,踱步到梁音音身后,在曾启荣气恼的目光注视下,打出一记直球:“梁女士,请你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否则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梁音音显然被吓到了,她声音带了哭腔,磕磕绊绊道:“我…我们…是那种关系。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警察要找我?”

承认就好办了,陈海峰在梁音音看不到的地方朝曾启荣挑了挑眉。

后者舒了口气,控制着想要掀桌子的情绪,继续盘问短信的事儿。但是这一次,梁音音却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承认。

“我的手机被偷了,就前两天的事。”她似乎担心警方不相信,从兜里拿出新买的手机道:“真的,同事可以给我作证,新手机的发票我还留着。”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凶手知道李振和梁音音的关系,并且利用后者的身份,把李振骗了出来。

这一点梁音音应该不敢撒谎,不过小心为上,警方还是去查了她当天的行动。事实证明李振上六层的时候,梁音音确实在照顾患者,始终没有走开过。

“凶手很狡猾。”梁音音离开后,曾启荣面色凝重地翻看现场笔记,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闪:“案发当天,住院楼的火灾警报是怎么回事?”

6

米星宇提起过,事后院方认为火灾警报是被人误触的,到头来虚惊一场。

当时听完,陈海峰就觉得不对劲。只不过警方恰好赶到现场,忙前忙后做调查,就把这事儿给忽略了。

现在想来,住院楼的地下三层就是停尸房,当所有医患都撤离出去,楼内空旷无人,不正是杀人的好时机?凶手趁着混乱,说不定就是在这时候,用了某种手段把李振从门诊楼带过来的。

说话的工夫,二人又回到监控室,金煜和米苏等人也跟了过来。

梁音音被问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暂时离开了一段时间。只有杨克打进门后,就没挪动半步,始终盯着监控屏幕。

事实证明,有耐心的人一定能捕捉到猎物,杨克面色凝重地指着一块儿屏幕道:“你们看,这里不太对劲。”

李振进入走廊的监控死角区,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后,一个戴着口罩身穿白色护士服的人,推着病床从里面出来。床上的患者也戴着口罩,被子拉得很高,但从发型上看明显是名男性。

六层有检查室,患者进出并不奇怪。杨克在意的是,当他往前倒着看时,并没有发现病床被推进去的画面。

“看来这床是早就准备好的,上面躺着的人多半就是李振。”曾启荣舒了口气,调查终于有了进展。

有目标就好办了,从监控看,病床被一路推进电梯,紧接着离开了门诊。

“果然,嫌疑人目标是住院楼。”陈海峰盯着屏幕,病床被推进楼梯间,几乎前后脚的工夫警报就响了。

很快全楼的医患都被惊动,大量人流从各个病房涌出来,这时候再想分辨出嫌疑人的去向,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检验结果出来了,死者果然是李振。

这个失踪了三天的男人,如果不是被他出轨背叛了的妻子发现不对劲,坚持要找人,恐怕此时还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

“渣男。”米苏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不过李振再怎么渣,案子也得查。凶手为什么要把李振带到住院楼呢?难道只是因为太平间在这栋楼的负三层?

但光天化日一路推着病床过来,中途会发生什么变故更不好把控。或许,凶手选择这里,还有其他的原因。

金煜打个了响指,看向米苏:“还记得星宇提过的,那个死于医疗事故的女孩吗?”

女孩的父亲叫秦进军,目前就住在医院里。要论起来,他是有杀人动机的。

那场手术李振是主刀医生,虽然米星宇说传闻中是护士的失误导致了女孩的死亡,但李振显然也有脱不开的责任。

火灾撤离时,同屋的病友证明秦进军并不在房间内,似乎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他正巧出去打水了。等警报响起来,大家往外跑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秦进军的去向。

“看来,我们有必要找他聊一聊了。”曾启荣站在走廊里,透过敞开的病房门,打量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宽大的病号服遮不住秦进军消瘦的身躯,他看上去脸色蜡黄,状态十分糟糕。

病历显示,秦进军是发烧引起的肺炎。这种病是可控的,如果他故意拖延治疗,就会严重到住院的地步。加上丧女之痛打击,倒是没有人会怀疑这点。

“你们确实有理由怀疑我,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只觉得苍天有眼。”秦进军靠在柔软垫子上,微微仰头注视着陈海峰等人:“我想感谢这个凶手,替我杀了那混蛋。”

这就相当于否认了自己行凶杀人,金煜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还选择在这里接受治疗?”

“红太医院的医疗水平是全市最好的,我想健康地活下去。”秦进军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阴郁,攥紧拳头道:“只有活下去,才能跟他们纠缠到底,替我女儿讨回公道!”

按照目前的情况,并没明显的证据指向秦进军,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警方都没办法验证。

天色已晚,住院楼结束了探视时间,院方提心吊胆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面沟通,不希望警察在这里停留过久的时间,给医院造成不好的影响。

眼看案情再无进展,曾启荣只好让下属带上李振的尸体先行离开。陈海峰走前叮嘱了米星宇,多多留意医院的风声。

但一晚上的时间,又发生了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

7

红太医院外科医生被杀一事,通过网络被夸大其词地曝光了出去。网友在关注李振遭到残忍杀害的同时,竟然很快地又流传出他手术害死人,医院吃人血馒头的八卦。

医患本来就是个敏感的话题,事情持续发酵时,而秦进军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他说女儿是李振害死的,医院为了逃避责任保住名声,就把事情压下去了,让他无处申冤。甚至连孩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院方就哄骗着老人签字把尸体给烧了。”

金煜坐在餐桌前,向众人读着手机推送的新闻内容,愤愤不满道:“这人怎么回事,还说自己原本是受害者,结果被警方当作嫌疑人对待,在媒体面前装可怜。调查就是这样,找他问话不是应该的嘛。”

现在网络上的声音分成了两派,一些人认为死了人警方调查是应该的,但更多的人出于同情或者保护弱势者的心理支持着秦进军。不只红太医院的官方账号被大肆攻击,连警方的声誉都受到了影响。

杨克刷到下方的评论,连连摇头道:“有人说李振就该死,一命偿一命。”

米苏冷着脸,往咖啡杯里放了四五块方糖,轻轻搅动勺子道:“如果他真的害死了那个小女孩,我倒是同意这种说法。不过比起杀人,这家伙更应该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在监狱度过乏味可怜的余生。”

监狱,可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舆论的热度越强,警方的压力就越大。和陈海峰预感的一样,曾启荣那边已经焦头烂额。

“是海峰啊。”曾启荣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显然昨晚并没有休息好,他顿了顿,沉声道:“法医这边有新的发现,正好你打电话来,干脆也带着米小姐来警局一趟吧。”

米苏法医的身份显然是得到曾启荣认可的,甚至是特地点名的待遇。

众人赶到警局时,曾启荣正忙着安排调查工作,直接让人领着他们去了刑侦科学技术室。恰好今天当值的法医和米苏有过几面之缘,便痛快地把情况跟众人讲了讲。

李振是被掐死的,脖子上留下的指痕,仔细看的话左边比右边更深一些,这说明凶手很可能是左撇子。

关于这点,警方已经询问了和秦进军同病房的患者,不过后者平时就少言寡语,存在感极低。唯独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似乎从入院到现在,秦进军就没用筷子吃过饭,连菜都使勺子挖着吃。警方不得不怀疑,秦进军是怕露馅才避免过多使用左手。

更重要的是,法医在尸体上发现了针孔。

看来生前被注射了某种东西,米苏娴熟地在一众化验结果中翻找,很快指出一行字道:“医用的麻醉剂,恐怕凶手就是用这玩意把李振放倒,放在病床上推走的。”

人死亡时,心跳停止,新陈代谢也会停掉。肝脏吸收破坏体内的药剂的作用消失,像麻醉剂这类药物就会留在血液和尿液中,直到尸体腐烂。硬要说的话,还得感谢凶手把尸体冻在了冰柜里,才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陈海峰闻言摸了摸下巴,这种麻醉剂只有医院里才能搞到,如果凶手是秦进军的话,他有这个能耐吗?还是说,医院里还有其他人在协助秦进军,或者进行了麻醉剂的金钱交易。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人?”金煜一拍脑门,突然道:“那个护士呢?”

“你能想到的,我们早就想到了。”

众人扭头,只见曾启荣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来,疲惫地抹了把脸,语气凝重道:“关于那场手术的情况,警方已经调查清楚了。”

秦进军8岁的女儿秦小恬生来心脏不好,住进红太医院后,李振成为了她的主治医生。按照计划,秦小恬的心脏二尖瓣置换手术一旦成功,孩子就有极大的可能恢复健康。

遗憾的是,手术发生了意外。就在秦小恬回到病房恢复,秦进军因为工作不得不出差时,悲剧发生了。

秦小恬猝死后,院方争得孩子的姥姥同意,火速火化了尸体。导致秦进军事后想搜集证据,都做不了尸检鉴定。

参与那场手术的人除了主刀的李振外,还有多次被提及到的护士高鹿茸。

“这个高鹿茸47岁了,经常进手术室,经验也非常丰富。”曾启荣回忆着调查资料,蹙眉道:“医院内部消息,她原本是护士长的候选人,因为这件事提升的机会也泡汤了。”

然而传言和八卦是不靠谱的,事实上,院方把责任推到了护士的头上。不,应该说是李振把责任推到了她身上,比起医生,显然处罚一个无关紧要的护士更好办。

杨克“啪”地一拍蒲扇大的手掌,瞪大眼睛道:“这么说来,高鹿茸应该也恨李振吧?”

现在嫌疑最大的人就是秦进军,另外从尸体上发现了医用麻醉,如果暗中协助的人是高鹿茸,团伙作案就很方便了。

“不一定,不要这么快下结论。”陈海峰保持着理智,大胆假设没问题,但最重要的还是小心求证。

虽然摄像头拍到的推走病床的人确实穿着护士服,但秦进军本身就不高,生病又让他几乎瘦到脱相,从背影看甚至不能分辨出嫌疑人的性别,更别说这么快就对号入座了。

8

不过眼下还是要找高鹿茸谈谈,这一次曾启荣没有带太多的人去医院,便装低调出行,直接杀到住院楼的值班室里。

“警方办案,无关人出去避一下。”他把目光锁定在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整理查房记录的高鹿茸身上,沉声道:“高女士,你留一下。”

陈海峰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显老,此时丝毫不见慌乱,甚至有条不絮地把手头的纸张整理好,这是一个能担起事的人。

曾启荣定了定神,沉声向高鹿茸求证手术的真相,秦小恬的死,责任到底在谁身上。

众人都以为她的回答无非就两种,却不料高鹿茸摇头道:“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秦小恬的死,手术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有错。”

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故意,但这个答案显然很狡猾。所有人都有错,高鹿茸相当于侧面否认了她怪罪怨恨李振的事,又把自己放到了秦进军的对立面,撇清关系。

不过,办案讲究的还是证据。曾启荣掏出本子,绷着脸道:“三天前,住院楼发生火灾警报的时候你在哪?有人可以证明吗?”

高鹿茸侧着头回忆了片刻,肯定道:“在院子里,我听见警报响的时候,就往住院楼跑了。”

曾启荣与陈海峰对视一眼,也就是说,没有被监控拍到,没有人证,只是一面之词。

这时,一名小警员从外面进来,凑到曾启荣耳边低声道:“队长,您让我查的监控有结果了。嫌疑人出现在停尸房的时候,高鹿茸人在值班室帮忙,除了监控外,当时往回走的医患都可以作证。”

不是她!或者说,把李振的尸体藏到停尸房的人不是高鹿茸。

秦进军倒是有机会,警报拉响前他就离开了病房。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按照时间计算,嫌疑人出现在停尸房时,楼外的医患已经开始往回走了,场面十分混乱,电梯和楼梯间里都是人,即便是尸块,凶手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运送而不被注意到。

更何况监控根本没拍到任何证据,那李振的尸体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被放进遗体冷冻柜的?

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曾启荣起身,对高鹿茸道:“感谢高女士,不过警方还需要你配合进一步的调查,近期请随时保持电话畅通,也不要离开鲲城。”

直到走到人少的楼梯间,曾启荣才从兜里摸出烟盒,递给陈海峰一支,蹙眉道:“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凶手很狡猾,不是避过了监控就是隐藏起面部特征,从不在场证明入手调查恐怕很难有突破。”陈海峰摆弄着打火机,眯起眼道:“曾队,咱们想到一块去了。有时候解决了最匪夷所思的点,所有线索就能串联起来。”

杨克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倒是金煜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道:“也就是说,咱们要先调查清楚,凶手是怎么抛尸的?”

陈海峰点了点头:“没错,还要找到凶手杀人的第一案发现场在哪。”

不过整栋住院楼有无数个房间,挨个排查起来如大海捞针,还容易造成恐慌。不妨先从抛尸的手法调查起,尸块…到底是怎么“忽然出现”在停尸格里的?

9

发生了凶杀案,停尸房是暂时不能用了,院方把所有遗体运到火葬场后,整个地下三层被封闭了一半。

昨天,刑侦队已经做过了痕迹检验,确实在地面发现了少量血迹。但这里毕竟是太平间,什么死法被送进来的尸体都有,因此化验后证明血不是李振的,就没办法再查下去了。

但陈海峰总觉得一定还有遗漏的线索,凶手再厉害也不能凭空把尸体变出来。

“曾队,用鲁米诺试剂再查一遍吧。”陈海峰摸了摸下巴,环视四周道:“要大面积地喷洒。”

其实昨天墙上地面就已经检查得很仔细了,但陈海峰的意思是彻彻底底地不要遗漏任何地方。

“这可是个大工程。”一旁的痕检员嘟囔了两句,见曾启荣面色严肃地看过来,又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既然队长发了话,那就查吧。在几乎清光警队所有库存后,痕检员才朝曾启荣点了点头,地下不存在阳光照射的问题,只要关上灯就能清晰地分辨出血迹。

“好冷啊。”金煜搓了搓手,往杨克身边贴了贴,悄声道:“本来就阴森森的,关上灯更可怕了。”

话音未落,太平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荧蓝色的血迹格外明显。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诧道:“这…这上面怎么会有血?”

正对众人的就是遗体冷冻柜,只见柜子上有一道荧光的拖痕,从顶部蔓延到中间。柜子再往上的地方,有一团更明显的痕迹。

“啪”,开关重新打开,霎时间光亮有些刺眼。但陈海峰却不为所动,紧紧盯着刚才显现血迹的地方,那是一个颜色与墙体相近,只有半臂宽的不甚明显的通风口。

难道,凶手就是用通风管道运送的尸块?

曾启荣拍了拍陈海峰的肩膀,叹口气道:“我以前是不是说过,梁栋让你离职是警队的损失。”

警方很快锁定了位于三楼的医疗器材库房,这里才是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

有时候开了头就容易好事成双,另一边负责调查高鹿茸的两位警员,在她的汽车后备厢里发现了可疑的黏液,同时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鱼腥味,立刻就联想到了李振尸体里的黄鳝。

曾启荣听完手下的汇报,顿时松了口气,扭头朝陈海峰道:“高鹿茸招了,人果然是她和秦进军杀的。”

半小时后,涉嫌杀人的两名凶手都被带回了警局。根据高鹿茸的供词,终于还原了整件事情的原貌。

“李振才是害死你女儿的元凶。因为医院包庇他,法律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去制裁,才决定自己动手杀人,对吗?”曾启荣盯着垂首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秦进军,“你怎么跟高鹿茸联手的?”

后者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杀了李振报仇后,就算被抓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是她找的我,手术的责任完全在李振,最后背锅的却是高鹿茸。高护士是个好人,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才把真相告诉我……”

当然,良心并不足以驱动高鹿茸成为帮凶。她这么做,一来是恨透了李振,二来也是清楚自己升职无望前途黯淡,收下了秦进军一笔不菲的钱财作为报酬。事成后,一旦风波过去,就会辞职离开红太医院。

犯罪手法也跟警方推断的八九不离十。二人合作,高鹿茸偷走了梁音音的手机,把李振骗到六层后用麻醉剂把人控制住,再拿事先准备好的病床把李振推到住院楼。

这时候秦进军按响了火灾警报,二人趁乱行动,一个负责把病床处理掉,一个背着李振到三层的医疗器材库。

“你们用残忍的手段虐杀了他,分尸毁容,烧掉了李振的指纹。”曾启荣蹙眉,往前倾了倾身子,凑近了些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呵呵,警官,你不了解这家医院。”秦进军嚼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如果不是李振的老婆节外生枝,最后赢的一定是他们。

红太医院对外的形象一直很专业,但实际上却是趋利避害,极其没有医德下限,什么都做得出来。

要知道,没有身份的尸体很可能是车祸横死的流浪汉或偏远地区的外来务工人员。假如这件事没曝光,再过几天院方发现太平间多出一具被分尸的死者,绝对会像处理秦小恬一样烧掉。就算以后东窗事发,也可以把责任推给太平间职员。

当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尸体运进去,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早在计划开始施行之前,秦进军就利用装了摄像头的山地玩具车,把鱼线通过管道从三层穿到太平间内。

分尸后,二人把尸体装在真空袋里用鱼线绑紧,秦进军再飞快下到太平间,通过拖拽把李振弄下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监控里看,凶手是空着手进空着手出来的。

10

“对了。”曾启荣倏然想起来,高鹿茸的供词里还有一点没跟秦进军确认,“黄鳝是你事先准备好的?因为病房里不好藏匿,才放在她车后备厢里。”

也就是说高鹿茸推着病床往住院楼走时,被子下面除了李振,还藏了装在袋子里的黄鳝。

“是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已经结束了……”秦进军眼神闪了闪,继而垂下头,避开曾启荣探究的目光。

审讯室内安静下来,秦进军突然咳嗽了两声,他喉结滑动,死死盯着桌上的一次性纸杯,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陈海峰原本抱着手臂靠墙站立,却没由来心里一紧,不对劲!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行动,秦进军压抑的咳嗽声就恶化到窒息般的抽气,同时浑身抽搐倒地,口吐白沫。

“秦进军?”曾启荣飞快地解开手铐把人平放在地,就在他准备进行人工呼吸时,突然一只手拦住了他。

陈海峰用指尖抹了些呕吐物凑近闻了闻,有股刺鼻的味道,他边捏开秦进军的嘴边道:“他是服毒自尽了。”

这时候人已经不行了,秦进军的死亡速度很快,待把呕吐物抠干净后,只见后槽牙有一个明显的黑洞。这下连曾启荣都被震住了,牙齿里藏毒,不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吗?

“曾队,我突然想到一个疑点。”陈海峰眉头紧蹙,盯着秦进军的尸体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监控上看,案发当天他根本没离开过住院楼,那黄鳝是谁买来放进高鹿茸后备厢的?”

难道说,这件案子的凶手有三个,秦进军还有第二个隐藏在暗处的帮凶?

当警方再去审问高鹿茸,后者却根本不知道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当她得知秦进军服毒自杀后,甚至怀疑是警方在欺骗她套话,所表露出来的震惊也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我没有给过他毒药!”高鹿茸表情复杂,“如果早知道他抱着求死的心,我也不会冒险跟他合作啊!”

秦进军藏在牙齿里的毒药,总不会是自己放进去的,但他近期的医疗记录,并没有去牙科挂过号,而且想来也没有哪个正规医院敢做这种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个警方头痛的疑点。秦进军的通话记录里并没有联络过陌生号码,如果还有帮凶,俩人是怎么沟通的?

可惜现在死无对证,高鹿茸又毫不知情,警方只能在秦进军生前留下的遗物中搜寻线索。

侦探社的众人并没有全部跟着去,陈海峰只带着金煜坐了曾启荣的车,米苏留下来等弟弟米星宇下班。

说起来秦进军也是个命苦的人,女儿死后老人受不了打击和自责,也跟着去了。留下他孤家寡人一个,自从住进医院后家里就没人来过,警方破门进去时,家具上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没有什么可疑的发现,难道是我们多心了。”警方的调查进展并不顺利,曾启荣打开窗户,点燃一支烟道:“或许秦进军只是用了什么办法避过摄像头溜出去,偷偷买了黄鳝放进高鹿茸的后备厢。”

二人说话的工夫,金煜无聊地站在门边打量四周,他想靠在半人高的鞋柜上,却不小心碰到了某物。

等金煜反应过来时,小铁盒已经摔在脚边,名片撒了一地。

“你小心点儿。”陈海峰皱着眉走过来,却倏然发现金煜眼睛发直,表情极不自然地盯着地上的名片。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笑嘻嘻地朝过来帮忙的警员赔礼道歉。

另一边,米星宇结束了工作,打算陪难得见一面的姐姐去吃饭。却又有些不放心谭昊,顺路从食堂打包了一份营养餐带去住院楼。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扑了个空。

“你说516号床今天出院了?什么时候的事?”米星宇打不通谭昊的电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反复跟护士台确认,在同事们八卦的眼神中,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

和米星宇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金煜。尽管他自认为掩饰得非常好,但一眼就把人看透的陈海峰,还是找了个借口,拒绝曾启荣送他们回去的好意,领着心神不宁的搭档离开。

“说说吧,刚才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最近一反常态,整个人都不对劲的原因。”陈海峰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沿着街道往前走。

他们周围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各自埋头赶路,谁也不会把精力放在陌生人身上。金煜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今天是瞒不过去了,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心底又有一丝被发现的庆幸。独自守着秘密,不能跟信任的朋友分享,这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刚才我不小心撞翻了名片盒,结果在里面发现了这个。”金煜摊开手掌,里面有一张被攥得有些褶皱的名片。

陈海峰接过来,这张名片看上去简洁普通,除了样式奇怪的LOGO外,只有一个公司的名字。

“人生规划有限公司?”他皱着眉念出来,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我注意它很久了。”金煜正色起来,压低声音道:“还记得咱们前些日子去了山城吗?这张名片……我大哥家也有!”

陈海峰顿了顿,一些零碎的片段从记忆中涌现,尽管只是转瞬而逝,但他还是飞快地抓住了重点。

似乎发生在海城邮轮上的那起偶像连环杀人案,负责人易队在来看望他们时,也提到从凶手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奇怪的名片。

陈海峰挑了挑眉,如果一件事有太多的偶然,就成了必然。或许还真让金煜歪打正着,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