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IV:陈伤旧事

1

天气预报说,鲲城今夜将有一场入夏以来最大的暴雨,这场雨过后,眼看就要立秋了。果然从晚上七点,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红方街在鲲城不怎么发达的区域内,是条不起眼的小破街道,周围这几栋老楼里,住的都是外来打工或生活清贫的人们。

碍于天气不佳,以往楼下的小脏摊都没出来。挨到十一点后,整条街都空了,连卖宵夜的店铺都因无人问津而提早关门,唯独剩下街口的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冷清得让人有些心慌。

直到某栋楼内,传出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只见女人裹着单薄的外套,撑着一把花伞,匆忙地从楼道里跑出来。她揉了揉一觉醒来饿得干瘪的胃部,把目光锁定在街口便利店上。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一半,突然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女人吓得尖叫一声,很快连嘴也被捂住了。

和对方相比,她的力气简直小得可怜,女人吓坏了,挣扎间高跟鞋无意踩到了袭击者的脚背,才得以脱逃。

她慌不择路地跑进身边的小胡同,拼命高喊救命。雨势却突然变大,噼里啪啦地下来,掩盖住这绝望的求救声。

“你还想往哪跑?”恶魔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女人头皮一疼,被揪住长发薅了回去,她想求饶,对方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寒光一闪,尖锐的小刀划在了女人姣好的脸上。

闪电骤然出现,把阴暗窄小的胡同照得亮如白昼。

“啊!”

米星宇站在楼梯上,面无表情地“啊”了一声。这栋楼的声控灯最近总是接触不良,识别不出来脚步,非得让人拍拍手或出个声。

灯泡发出“滋滋”的动静,楼道内终于重见光明。米星宇疲惫地揉了揉肩膀,每次值完夜班,都要睡一天才能缓过来。

他拖着步子走到门前,正准备掏钥匙开门,突然发现门缝里被人塞了一封信。

「小兔崽子我盯上你了……早晚杀了你……打碎你的骨头……」

米星宇脸难看地捏紧纸,这是一封语言粗鄙的恐吓信。这会儿工夫,他又注意到防盗门与墙的夹角里,有个不起眼的黑色塑料袋,因为楼道里光线昏暗,差点儿忽视了。

米星宇弯腰捡起来,感觉里面沉甸甸的,又有股说不出的臭味。他皱着眉解开袋子,顿时脸色一变,那里面装的竟是只死老鼠。

幸好学医出身的人不怕这个,就是看着怪恶心的。米星宇拎着袋子往楼下走,一边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人,一边在脑子里梳理谁会做出这种事。

恰好这时,米苏的电话打了过来。

“星宇,这两天工作忙不忙,是不是又加班了?”

米星宇听着姐姐的声音,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他轻声应和着,却并不打算把恐吓信的事告诉米苏,让后者跟着担心受怕。

“自己注意身体。”米苏东扯西扯,终于问到了她最关心的话题:“谭昊是不是还没消息?你啊……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那天在医院里,谭昊不告而别后,米星宇差不多疯了一样不停地打电话,当时陪在他身边的就是米苏。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周,但米星宇仍然没有走出来,更不愿意接受自己莫名失恋的结局。这一点他心里清楚,了解弟弟的米苏也清楚。

“放心吧姐,我有按时吃饭睡觉。”米星宇顿了顿,低声道:“但是我还想再等等,或许他发生了什么事……”

米星宇用肩膀夹着手机,左手掀开垃圾桶盖,右手把塑料袋丢进去。

从他站的角度看不到斜后方的小花坛,自然也看不到躲在花坛更远些的树后的男人。

谭昊把烟蒂丢在脚下踩灭,重新戴上口罩,故意压低的帽檐,遮住了那道复杂而深邃的目光。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米星宇,似乎想要走出去,又迟疑不定,最终一咬牙转身离去。

2

暴雨过后,整个鲲城仿佛被洗刷了一遍,连泥土都充斥着雨后特殊的味道。

早晨,上了年纪的清洁工穿着胶鞋,埋头扫着被雨冲到路边的各种垃圾。再往前就是附近最脏乱的一条街了,它几乎挨着十多家酒吧的后门,总是被买醉的人们吐得稀里哗啦。

幸好酒吧到下午才开始营业,通常这时候整条小街都空荡荡的,没有路人打扰她的工作。昨夜的暴雨影响了生意,这条街看上去没有平时那么脏,清洁工抱着有些庆幸的心态,往最里面走去。

突然,她顿住了,前方几米外半人高的垃圾桶里,有一只人的手臂从半扣的盖子里斜斜地伸了出来。那绝对是女人的手,苍白的手指上还涂着艳红的指甲油。

这……这喝得再多,也不能睡在垃圾桶里吧!

清洁工有些迟疑地走过去掀起盖子,然后,她就爆发出惊惧惶恐的尖叫声。这里面装的,竟然是一具被残忍杀害的女尸!

市局刑侦队,陈海峰和金煜正坐在曾启荣的办公室里喝茶。

和老友梁栋一样,曾启荣也好这口,陈海峰低头闻了闻甘甜清香的茶水,挑眉道:“曾队,这是把压箱底的好货都拿出来招待我们了?”

“谁让你们比我的下属还会办案呢。”曾启荣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陈海峰:“跟上面申请下来的奖金,不能让你们白忙活。”

金煜大喜过望,这可是侦探社这个月的第一笔收入。生怕陈海峰一个大义凛然给推回去,金煜赶紧把信封收了起来。

曾启荣笑了笑,正准备说什么,突然被敲门声打断。

“队长,出事了。”警员面色严肃,瞥了眼陈海峰二人,见曾启荣没有避讳的意思,才沉声道:“酒吧街附近发现一具女尸。”

似乎不管哪个城市,都有酒吧聚集的地方,鲲城的酒吧街有两条,一条在市中心金贵的地段,另一条靠近外环。

发生命案的,就是后者。刑侦队赶到集缘街时,民警已经控制了现场,不过远远的还是有不少人在围观拍照。

曾启荣撩起警戒线,带着众人走过去。死者还在垃圾桶里,保持着清洁工发现时的样子。金煜皱着眉捂住鼻子,这里实在太臭了。

被害人是一名年轻女性,30岁左右的年纪,但是从五官上分辨,已经看不出她原先的长相。因为凶手用小刀在她脸上划了很多下,此时已经皮肉外翻,鲜血淋淋,看上去十分血腥。

“太残忍了吧,这得多大的仇怨。”金煜探头看了看,便躲回陈海峰身后。

“走访一下附近居民,看看有没有人撞见凶手行凶。”曾启荣吩咐完下属,朝陈海峰道:“你也发现了吧,死者外套里面穿的是睡衣,或许就住在周围。”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这种怀疑是合理的,不过……他总觉得凶手的行为有些不合理。

穿着单薄睡衣的死者是不可能大半夜自己走到这里的,但如果凶手就在附近杀了人,为什么要冒着大雨,抛尸到并不算远的地方?

这会儿工夫,取证人员已经拍完了照片,死者从垃圾桶里被抬出来,法医接手了下面的工作。

被塞在里面的时候还不好察觉,放平后才发现尸体四肢的骨头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断损伤,似乎是被杀前遭到了暴力殴打。

数分钟后,法医摘下手套,朝曾启荣道:“曾队,初步判断死因是窒息,被害人的脖子上有勒痕,死亡时间大概在深夜十一点半到凌晨十二点半之间。”

也就是说,凶手先是打断了死者的四肢,又划花了她的脸,最后把人活活勒死。冲动杀人不会是这样,因此要么是仇杀,要么……凶手就是心理变态。

“还发现了什么?”梁栋见法医欲言又止,挑眉道:“没把握的事也可以先说来听听。”

“死者上衣口袋里有一袋益母草颗粒,她手背上也有打点滴留下的针孔和胶带。”法医迟疑了片刻,沉声道:“体虚的人做完人流手术后,除了静脉注射,就需要口服这种益母草颗粒加速子宫收缩。”

“你是说死者怀过孕,被杀前还刚做完人流?”金煜忍不住惊讶道:“会不会是情杀?”

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仍旧是个谜团,不过警方倒是很快查出了死者的身份,被害人叫高关关,29岁,鲲城本地人。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她上班的地点,就在离现场百米外的酒吧内。

3

这家叫夜雨的酒吧店面不大,此时为时尚早,还没有开门营业,只有一个员工在埋头打扫卫生。

曾启荣上下打量匆忙赶来的老板,这人既矮且胖,看着倒是面善,只是带了股子油滑的劲儿。

“警官啊,高关关确实是我的员工,但她昨天没来上班,我店里可是有监控的。”老板竭力撇清自己道:“她家住的也远,我真不清楚她怎么又跑来。”

陈海峰迅速抓住了重点,高关关不住在附近,她自己不可能穿着睡衣出远门,那凶手就是特地选择在酒吧附近抛尸的。

“她上班的时候,有没有跟谁结过仇,或者关系来往亲密的人?”陈海峰问道。

老板眼珠转了转,探着身子靠近众人,嘴里散发出一阵酒臭味,神神秘秘道:“有有,还真有。有个叫章兴来的常客,跟高关关很熟,他们应该是那种关系。”

这话说得隐晦,但是在场众人都懂了,章兴来在某种意义上包养了高关关,即便没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也算是高关关的金主了。

“那你知道她怀孕了吗?”曾启荣挑眉道。

“怀……怀孕了?”老板吃惊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装出来的。

哗啦,玻璃摔碎的声音从吧台后面传来。金煜离得最近,立刻探头过去看,只见店员正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

巧合的是,那一瞬间,女孩也扭头看了过来。金煜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怀疑、纠结、挣扎这些糅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你叫什么名字?”他下意识觉得女孩或许知道什么,便推开木门走到吧台后蹲下,帮她收拾地面残局。

“赵瑞雪。”女孩声音很低,看上去二十出头,脸色苍白,似乎有些不舒服。

“你和高关关熟吗?”金煜问道。

“我……我听说……高姐是不是死得很惨?”赵瑞雪眼眶有些红,她的回答无疑承认了和高关关关系熟稔。

“我知道她怀孕了,那个孩子……是章兴来的。但是高姐不爱他,章兴来这个人也不值得依靠,所以她就把孩子给打了。”

赵瑞雪顿了顿,指尖有些发颤,目光急切地盯着金煜道:“章兴来是个混蛋,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警方的。”

同一时间,远在城市另一端的米星宇乘电梯下到地库。

今天仍是他值晚班,早上收到恐吓信后,米星宇被搅得有些心神不宁,人没休息好看上去就有些憔悴。

他心事重重地往停车位走,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三四米外,不知何时跟上来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中年男人。

“小兔崽子……早晚杀了你……嘿嘿嘿……”

米星宇听到背后阴森的笑声,顿时头皮发麻,他下意识觉得不好,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后背就遭到了重重一击。

实心的棒球棍敲在背脊上,米星宇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他疼得说不出话,躬身跪在地上,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然而对方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像个疯子一样又照着米星宇的身上打了几下,直到他躺在地上,意识开始模糊不清。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与袭击者扭打在一起。

“多管闲事……”中年男人即使手持武器也没占到便宜,恶狠狠地骂了几句,就转身朝楼梯间跑去。

“星宇!”谭昊把人抱起来,既心疼又自责,他如果跟得再近一些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但米星宇生活简单,从来不与人结仇,谁能想到会有人突然对他下死手。

“你……你去哪了?”米星宇缓过来一些,见失联多天的男友出现,强撑着揪住谭昊袖子,焦急道:“发生了什么……你别走!”

“你躺好别动,我摸了,还好没伤到骨头。”谭昊把衣服盖在米星宇身上,用后者的手机给米苏发了几条信息。

与此同时,在监控里目睹了行凶伤人的小区保安,已经远远跑了过来。

“对不起,我必须得走了。”谭昊紧紧攥了攥男友的手,把人放平躺在地上,眼中隐忍着痛苦道:“别找我,合适的时候,我会来找你。”

米星宇没能及时抓住谭昊,眼瞅着人离开,他想爬起来却抵不住头晕目眩,继而眼皮沉重地陷入昏迷。

此时,陈海峰和金煜刚从酒吧出来,赵瑞雪的话让警方把嫌疑放在了章兴来身上,正准备紧急带人去抓捕此人。

陈海峰的电话响起来,金煜靠得近,隐约听到米苏焦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星宇出事了……”

还没等他张口问,陈海峰就挂断了电话,朝曾启荣道:“曾队,家里人出事了,我们要先走一步。”

4

警车在公路上疾驰而过,曾启荣不可能因为陈海峰和金煜的离开,而耽误了抓捕嫌疑人的行动。再说这章兴来住的也并不算远,大概就是因为方便,才成为了酒吧常客。

“让开,警方办案。”曾启荣黑着脸,扒开两个挡在走廊里抽烟的小混混。

这栋楼的年龄大概都快赶上他了,一层有七八户人家,大多是混迹底层或不务正业的社会人士。

警方按照赵瑞雪提供的住址,敲响了尽头的房间。

打着赤膊的瘦高男人拉开门,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样,待看清门外的阵仗后倒是给吓得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撞开警员往外跑,结果被曾启荣踹了一脚,四仰八叉地摔了回去。

“老实点,抱头蹲好了。”曾启荣利索地从怀里拿出手铐把人控制住。

屋子里没什么家具,值钱的电子产品倒是不少,只是空气中有股子憋闷的烟臭味。章兴来长相普通,此时跟霜打的茄子,脸色发青地跪在地上。

“队长。”有眼尖的警员从床垫下拽出露出一角的小袋子,里面装了半袋白色粉末。

曾启荣接过来看了看,反手给了章兴来一巴掌,冷声道:“行啊你,还敢溜冰。说,为什么要杀高关关?”

“高……高关关?”章兴来愣了愣,眼神从那包白色粉末上收回来,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惊诧道:“我……我没杀人……不是!高关关死了?”

借着这个发现,曾启荣本想诈一诈章兴来,但后者的反应让众人心里一沉。如果不是他太能演,难道高关关的死跟这人没关系?

曾启荣眯了眯眼:“你们是什么关系?”

“就……花钱寻开心呗。”章兴来大概也琢磨过味儿来了,他是倒霉撞在枪口上了,警方根本就是为了那个才找上门的。

“前阵子不小心给她肚子搞大了,这娘们敲了我一大笔钱。”章兴来垂头丧气,不用警方逼问,便悻悻道:“警官啊,打个商量,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反正你们也不管缉毒,就放我一马吧。”

曾启荣差点被气笑了,把人往外一推,寒着脸道:“带回去,好好审。”

同一时间,陈海峰和金煜也赶到了米星宇家。后者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看上去十分吓人,大概过两日就要青一块紫一块了。

“你的脚怎么了?”金煜看着被夹板固定住的右脚,有点心疼米星宇。

后者倒是一脸淡定,有些心不在焉道:“轻微骨裂,还有些脑震荡,养养就好了。”

米苏心疼地看着弟弟,叹口气道:“幸好巡逻保安来得及时,不过你租的这是什么破小区,连监控都是坏的。”

米星宇抿了抿嘴,他撒谎了。监控并没有坏,只是谭昊的行为很奇怪,他下意识想袒护男朋友,隐瞒了他的出现,才没有告诉姐姐。

“你自己有怀疑的对象吗?”陈海峰反复看着那封恐吓信,食指摸着下巴,眉头紧蹙。虽然米星宇不是侦探社的成员,但他仍然有种自己人被欺负的愤怒。

“我真的想不出来。”米星宇缓缓摇头,他只是个儿科医生,平时也不与人结仇。而且也没有与患者产生过矛盾,实在不知道谁这么恨自己。

杨克从自己在行的点下手,分析道:“袭击你的是个中年男人,跟两个保安缠斗不落下风,最后还能跑了……这人身手不简单啊!”

“很可能是社会上的混子。”陈海峰同意杨克的看法,补充道:“就单从这封信看,语言粗鄙字迹潦草,还有错别字和用语不当,写信的人文化水平很低。”

这种人,怎么想都跟米星宇扯不上联系,更别说结仇了。但米家姐弟却突然目光异样地对视了一眼,纷纷保持沉默。

金煜是个憋不住话的,更不要说面对自己人时,好奇心驱使他忍不住问道:“苏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人?”

米苏叹了口气,犹豫再三,心里不太想说出来。但对方实在猖狂,又事关米星宇的安危,才迟疑道:“如果是这样的人,这仇很可能不是我们结下的。是我……是我父亲。”

原来,米苏的父亲米孝贤曾是鲲城监狱的狱长。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几年前,米孝贤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这位兢兢业业16年,从实习生做到了狱长的老实人,最后却不得善终。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谋杀,凶手极为残忍地将其分尸。

这件案子轰动一时,警方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最后却成了悬案。别说凶手至今逍遥法外,甚至连米孝贤的尸块都没有全部找回来。

“我父亲是很正直的人,因此他活着的时候,没少得罪狱里的囚犯。”米苏叹了口气,一直以冷酷强硬示人的她,弟弟却是绝对的软肋。

出狱的犯人来寻仇,是有这种可能性。虽说祸不及家人,但也不能指望这帮社会败类有多少良知和道义。

杨克自告奋勇,复员的战友里有在鲲城当狱警的,县官不如现管,倒是可以托人打听打听,近期出狱犯人的情况。

5

该问的都问完了,为了不打扰米星宇养伤,除了米苏留下来照顾弟弟外,陈海峰带着金煜二人离开。

杨克的战友十分给力,很快就把消息传了过来。

汽车停在路边,杨克开了扩音,对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老杨,这些资料虽然算不上机密,但也不该从狱警嘴里外泄,我可不光是冲着咱俩的关系。”

“虽然我来的时候米孝贤已经去世了,但这么些年,狱里的老人时常会提起他。米狱长的遭遇很惨,你要保护好他儿子。”

杨克有些动容:“放心吧兄弟,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米孝贤是个好狱长,在得知他的儿子遇袭后,鲲城监狱方十分重视。要知道虽然有些重犯出狱后仍会受到一段时间的监管,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这个待遇。

从对方给的资料看,近期出狱的犯人一共有三个,很不凑巧,这三人都没被监管。

金煜凑过来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人道:“这孩子才20岁,肯定不是他,可以先排除掉。”

剩下两人一个叫赵伟,一个叫王戒,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资料上有住址和电话,陈海峰先联系了赵伟,得知后者已经回到了鲲城附近农村的老家。

通话中,有邻居愿意给赵伟作证,这几天他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根本没机会进城,更别说袭击米星宇了。

这么看来,只剩下王戒仍有嫌疑。这时杨克的战友又发来一条消息,说自己刚得知王戒这个人在坐牢期间有袭警的案底,在制服他的过程中,被米孝贤打瞎了一只眼睛。

“走!”陈海峰当机立断,拍拍杨克的肩膀道:“直接去他家。”

王戒留下的住址,在城南一片老旧平房改造后的地段。说是改造,其实就是重新刷刷墙、修修路之类的,从窄小到不能进车的胡同,就能看出住在这一片的人经济条件都不好。

三人步行找到那块快掉光了漆的门牌号,院子里传出孩子嬉闹的笑声,陈海峰与杨克对视一眼,后者把藏在衣服里的甩棍又往里塞了塞。

金煜打头走进去,见几平米的院里,有个白发老人在陪两个小孩子玩,忙笑着凑上前道:“奶奶,您知道王戒家是哪间屋子吗?”

老人的脸色变了变,眼神中透露出戒备,上下打量三人,半晌才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平房。不等金煜再开口问,她就拽着两个孩子匆匆躲回了屋里。

“咳咳。”金煜尴尬地摊了摊手:“看来这家伙风评不太好啊!”

陈海峰颔首,这屁大点的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有坐过牢的人自然不是秘密。杨克敲了敲了紧闭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动静。

“你们找谁?”开门的男人三十多岁,样貌普通,畏缩的眼神中透着戒备。

“找王戒。”杨克趁机打量他身后,十多平米的房子,一眼就看到了全貌,并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金煜大咧咧地上下打量男人,觉得自己都能一拳把对方给打趴下,挑眉道:“你谁呀?”

男人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是他儿子,我爸不在家,我也联系不上他。”

男人似乎不想多说,然而在他关门时,杨克一脚别了过来,另一只手撑着门,侦探社好不容易查到些眉目,怎么可能轻易把人放跑。

多番追问下,陈海峰等人才知道男人叫王谊友。王戒坐牢的这些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老旧的小屋里挨过来的。

结果父亲出狱没几天,又玩起了失踪,自从昨天夜里突然离家后,王戒的手机就关机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王谊友看上去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陈海峰见再问不出什么,朝杨克点了点头,后者才绷着脸收回手。

男人这才松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去关门。他伸手的时候,袖子往上褪了褪,露出一块明显的淤青。

王谊友自己没注意到,陈海峰和杨克倒是眼尖地瞅见了。俩人对视一眼,都没吱声。直到快走出小院,杨克才压低声音道:“像是被重物殴打造成的。”

“你们悄悄说什么?”跟在后面的金煜一头雾水,他紧赶着往前走了几步,没注意到晒在院子里的衣服,风一吹顿时糊了满脸。

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金煜皱着眉扯开衣服,才发现这是一件晒干的保洁服。

6

米星宇租住的房子正对面的一栋楼里,几乎和他同层的某个房间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让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一个镜头从缝隙里探出来,正对着米星宇家的客厅。

谭昊放下望远镜,拿起地板上的冰水喝了一口。自从米星宇遇袭,他就担心对方会故技重施,因此飞快租下了这间房,以便于随时关注那孩子的安危。

防盗门被断断续续地敲了几声,谭昊身子一僵,这是只有他才能听懂的暗号。

几乎是开门的瞬间,高大的黑影就挤了进来。对方闪电般出手,扼住谭昊的脖子把他重重推在墙上。防盗门无声无息地关严,冷汗顺着谭昊的侧脸滑下。

“阿昊,你怎么回事?”黑影松开手,环视四周,冷声道:“老板对你很不满意,不是说了不用再监视米星宇了吗?”

谭昊痛苦地咳嗽几声,保持了沉默。难道他能说自己假戏成真,喜欢上米星宇了吗?

“你太让我失望了。”黑影冷冷地盯着谭昊,下了最后通牒:“赶紧把这房子处理好,别让我再因为这种事找你。”

对方来得快,走得也快,谭昊表情阴郁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一咬牙,重新回到了窗户前。

深夜,昨日的暴雨过去后,小摊贩们又纷纷推着车出来摆摊,大学城附近的美食一条街更是热闹非凡。杏林路在三座学院之间,地理位置优越,整条街的美食小店能一直从早餐忙到宵夜。

但去掉那层美食滤镜后,这条街看上去又有些破破烂烂,尤其是穿插两旁的几条阴暗小胡同。这些房子通常被改造成旅馆小时房,或者价格极其低廉的出租屋,面向周围大学生。

一直挨到十一点宿舍锁门,来买宵夜的学生所剩无几,小贩们收摊走人,留下一地食物的残渣和垃圾。

唯独街尾的24小时药店灯火通明,赵瑞雪裹紧了衣服,脸色苍白地从里面匆匆离开。仔细看她的表情有些痛苦,眼眶也红红的,似乎在竭力忍耐着身体造成的不适。

快步走进胡同后,光线就暗了下来,这里与外面仿佛被隔离成两个世界。赵瑞雪不得不摸黑掏出手机,小心翼翼地照着地面。

两旁不隔音的简陋平房里,偶尔传出男女的笑闹声,她埋着头走了一段,突然听到身后若隐若无的脚步声。

赵瑞雪心里发毛,脚下走得更快了,却没注意到一块凸起的地面,鞋尖被绊了一下狼狈地摔在地上。

一双手从身后扶起了她,赵瑞雪下意识道谢,但当她想爬起来时,却发现那双手加重了力道,竟然把她死死地按在地上。

赵瑞雪心里大惊,想喊救命时,一块布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翌日,陈海峰起床后先给米苏打了电话,得知姐弟俩一夜平安无事才放下心。紧接着他又给连夜蹲点守人的杨克去了电话,得知王戒还没回家。

“这家伙一定是心虚!”金煜嘴里叼着个包子,含糊不清道。他手里不停,正在给杨克打包早点,准备过去接替盯点。

“别盯了,王戒昨天没出现,一时半会儿八成是不会回去了,咱们得主动找人。”陈海峰想了想,拨通了曾启荣的电话。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麻烦警方,调查一下王戒的去向,不成想没等自己开口,曾启荣沉重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来:“海峰你这电话打来得巧,我正准备找你,凶手又作案了!”

赵瑞雪的尸体是在她租下的房子附近发现的,胡同尽头的废弃物堆里,女孩像个被丢弃的物品,横着瘫倒在一张缺了半条腿的破桌子上。

现场画面血腥,考虑到附近租住的大多是学生,警方不得不用布将这一块围上。因此陈海峰和金煜赶到时,除了十多米外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什么也没看到。

曾启荣站在警戒线里,朝二人招了招手,领着他们绕到里面,陈海峰这才明白,为什么警方这么肯定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赵瑞雪和高关关同样死于窒息,死前遭受了暴力对待,四肢被残忍地打断,甚至连面部极其血腥的划伤都一摸一样。

金煜脸色苍白,昨天还跟他面对面说话的姑娘,此时像个残破的被玩坏的娃娃,被人肆意丢弃在肮脏的角落。赵瑞雪一定吓坏了,以至于她到死都瞪圆了惊恐的眼睛。

7

陈海峰二人到得晚,法医却已经围着尸体检查了半天,此时收起工具,朝曾启荣道:“初步估算,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左右。”

曾启荣脸色难看了几分,作为警方怀疑的对象,章兴来一直被扣留在了市局。凶手再次作案,无疑是帮他彻底洗脱了嫌疑。

案子又回到了起点,凶手到底是谁,和两名死者有什么关联,这个问题仍旧像是谜团般挥之不散。

“队长,我还有个小发现。”法医迟疑片刻,隔着手套捏起赵瑞雪略微有些变形的手臂,指着一处伤口道:“虽然都是暴力殴打造成的,但是淤伤的角度和面积与高关关身上的不同,凶手应该换了凶器。”

曾启荣看了看四周的杂物,目光从椅子腿和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木条上扫过,蹙眉道:“你确定凶器没藏在这些东西里?“

法医这一次倒是痛快地点了点头,死者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很干净,没有沾上木屑或泥土,说明凶器并非随手捡来的。

现场没有找到,只能是凶手带走了。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说来也巧,市局的人在把相关资料整理存档时,发现了一起与高关关案十分相似的悬案。

十一年前,鲲城有名叫孙云的被害女性,同样被人打断四肢划花了脸,遗弃在阴暗的巷尾。当时的刑侦手段还很落后,现场也没留下指纹,凶手至今尚未落网。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米家。

米星宇仍旧卧床休息,心疼弟弟的米苏自然是24小时陪在身边照顾。唯一遗憾的是,她不会做饭,能用手术刀精准解剖尸体的法医,真的没有点亮厨艺这项技能。

米星宇是了解姐姐的,为了不喝夹生的粥,吃炒糊了的菜,早早就点好了外卖。

不过这外卖,比他预想中的晚到了一些。米苏心疼弟弟,让他在床上躺着休息,自己去开门取餐。

“谢谢。”米苏接过餐盒,余光瞥见送餐员沉默地低着头,把脸埋在帽兜里,一只手藏在身后,心下不由有些奇怪。

她正准备关门,外面的人却突然抬头朝她笑了笑。那不是友好的笑,而是有些疯狂的,残忍变态的笑。

中年男人狠狠推了米苏一把,见后者站不稳往后倒时,飞快闪身进屋,“嘭”地关上了门。

“王戒!”米苏认出了来人,惊惧之下立刻大喊他的名字,试图提醒躺在床上的弟弟。

王戒双目猩红,不给米苏逃跑的机会,他拎出藏在身后的棒球棍,用力打在米苏头上。这一下使了狠劲,直接把人打晕了过去。

米星宇从屋内跑出来时,就看到头破血流、昏迷在地上的姐姐。

“杀了你们……嘿嘿……早晚杀了你们……”王戒舔了舔嘴唇,阴狠地盯着米星宇。

米星宇看了看几步之外的座机,脸色有些苍白,王戒肯定不会给他求救的机会。事实证明,他刚一动,男人就拎着棍子冲了上来,那架势就像是要当场打死他们姐弟。

米星宇围着沙发与王戒周旋,把能推到打碎的东西都破坏了一遍,一来试图拖延时间,二来希望这里的动静能引起邻居的注意。

“我跟你无仇无怨,为什么要杀我?”米星宇浑身冒出冷汗,咬牙明知故问道。

“这要问问你那个早死的爹。”王戒指了指自己浑浊无光的右眼,阴冷地盯着米星宇,一步步逼近:“米孝贤打瞎了我一只眼,可惜他死了,我只能找你们算账!”

“小畜生,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杀了你们俩,再进去蹲个几十年也值了。”王戒阴恻恻地笑起来,一步步走向被逼到角落里的米星宇。

后者试图反抗,但本来就没什么战斗力的人又受了伤,没几下就被王戒打倒在地。棒球棍雨点般落在身上,米星宇只顾得上护住头,心里想完了,他和姐姐要死在这里了。

恍惚间,好像有人踢开门冲了进来。

米星宇感觉打在身上的棍子停了,他意识有些模糊,担心地往米苏的方向看去。却见谭昊不知何时赶来,与王戒扭打在一起。

“星宇,跑!躲起来!”谭昊顾不上去看小男友,王戒不要命般跟他打,和昨天在地下车库见势不妙转身就跑简直判若两人。

“死吧!你们都去死吧!”王戒眼中闪着疯狂,他右眼浑浊,左眼却也有些涣散。

这家伙是不是嗑药了?谭昊冒出一个想法,他根本就不清醒,也不知道害怕。谭昊看出王戒右眼的问题,便抓住这个软肋,故意往他右边绕着打。一来二去,倒是占了上风。

8

终于,谭昊夺过了王戒手里的棒球棍,把人一拳揍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他甩了甩冒血珠的手,担心地朝靠在墙角陷入半昏迷的小男友走去。

咚咚咚,楼道里响起跑步声,伴随着一连声的叫喊。米星宇这层的住户白天都出去了,但闹出这么大动静,终于惊动了楼下的住户。

谭昊权衡了一下,决定先把来人打发走,他已经叫了警车、救护车,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为了避免麻烦,自己要赶紧离开这里。

分了心往门口走的谭昊没有注意到原本倒在地上的王戒睁开了猩红且癫狂的眼睛,米星宇注意到了,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很小很小的声音。

“你去死吧!”王戒突然跳起来,扑向谭昊。他重重地撞在后者身上,借着这股力道,顶着谭昊往客厅窗户的方向退去。

那是一扇居民楼里最普通的玻璃窗,不大,只有一人多宽,但很薄。

米星宇眼睁睁看着两道人影撞上去,玻璃受不住这股不要命的冲力,应声而碎。紧接着王戒压在谭昊身上,从窗户翻了下去。

跌出去的瞬间,谭昊听到了小男友撕心裂肺的喊声。糟了,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死了,以后谁来救米星宇。

谭昊感觉自己重重砸在地上,最后的意识里,好像看到了白色的光。

“大白天开什么灯,好刺眼啊!”金煜用手遮住眼睛,幽怨地盯着天花板。

陈海峰瞥了眼金煜,照着后者的脑门拍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你见过不开灯的药店?”

此时他们正跟在曾启荣身后,走进案发现场附近的一家药店。这件事的起因是警方从赵瑞雪的口袋里发现了一盒米非司酮片,而根据死者手机里的消费记录,临死前最后一笔支出就来自于这家药店。

店员看到曾启荣的证件,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和慌张,虽然他很快掩饰过去,但目光如炬的曾队怎么可能放过任何疑点。

“擅自出售处方药是犯法的。”曾启荣把装在证物袋里的药盒拎起来晃了晃,冷声道:“打胎药你们也敢买,这附近的购买力可都是大学生。”

没错,赵瑞雪买的是打胎药。虽然没来得及进行解剖等进一步尸检,但从死者下体流出的血污看,凶手的一顿暴打确实让她流产了。

“见过这个人吗?”有警员把赵瑞雪的照片调出来,问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店员。

“这姑娘昨天晚上来的,我……我劝过她了!”店员还不清楚这条街的另一头发生命案的事,以为是孩子家长报的警来追究责任,忙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讲了一遍。

赵瑞雪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或许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看上去像是被风吹一吹就倒了,店员卖药的时候也很是犹豫了。还是赵瑞雪自己不停央求,她去了医院,但收费太高了,药流的成本低一些。

孩子是谁的,警方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一点。大学里谈恋爱已经不是秘密,只略微一打探,就得知赵瑞雪有个大三的学长男友。

二人在这条小巷子里租下了一间房,平时也不回宿舍住。不过等警方找到当事人,才得知俩人因为男方出轨,分手十来天了。

渣是真的渣,但男生有不在场证明,跟赵瑞雪的死没有关系。

众人离开学校,曾启荣瞥见若有所思的陈海峰,问道:“想到什么了?”

“被害人身上的共同点。”陈海峰摸了摸下巴,因为高关关和赵瑞雪在同一个酒吧上班,警方最先调查的自然是跟酒吧有关联的人。

然而除了这一点,两名死者还有一个相同之处,她们都怀孕了。凶手接连虐杀两个孕妇,这概率可不大。

连一旁的金煜也陷入沉思,然而还没等他们讨论出个所以然,陈海峰的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杨克打来的,连一向沉稳的人都忍不住语气焦躁,高声道:“袭击星宇的人又出现了,这回闹出了人命,你们赶紧过来吧!”

9

杨克的电话把金煜二人吓得不轻,连曾启荣听到出了命案,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幸好米苏的电话还打得通,陈海峰焦急追问之下,才弄清楚米家姐弟虽然受了伤,但都没有大碍。真正出事的,是米星宇的男朋友谭昊,从八层楼摔下去,和王戒当场死亡。

曾启荣自己脱不开身,略一思索道:“你们直接去医院,我叫个人去案发现场了解情况,有任何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

二人已经十分熟悉,陈海峰道了谢,便带着金煜赶到医院。

这件事打击最大的是米星宇,男友为了保护自己坠楼而亡,搁谁身上也受不了。他躺在病床上,几乎一言不发,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还没有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来。

米苏只是有些脑震荡,头上贴着纱布,见陈海峰来了立刻起身自责道:“这件事怪我,是我太大意了。”

谁也没想到王戒竟然猖狂,敢大白天找上门,跟条疯狗一样连命都不要了。

陈海峰皱了皱眉,瞥了眼紧闭的病房门,压低声音道:“谭昊呢?他是怎么回事?”

米星宇一直隐瞒着男友失踪的事,米苏尊重弟弟也没提过什么,甚至连地下车库的事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我不清楚,但是那个孩子有些不对劲。他的手机通讯录只存了星宇的号码,通话记录也是空的,甚至连微信这种常用的软件里都只有星宇。”

米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弟弟的男朋友是怎么回事,只是凭借女人的直觉,认为这其中还有他们不了解的情况。

事发后,警方要联系死者家属,米家姐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并不清楚谭昊的家庭情况。

正说着,处理案情的警察就找了过来:“你们谁是谭昊的朋友?”

陈海峰看出对方的表情有些奇怪,心里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道:“我们都是,请问联系到他的家属了吗?”

陈海峰这么一问,对方的表情就更加欲言又止,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才皱眉道:“你这朋友的问题可大了,你们出个人,跟我去一趟警局吧。”

看出米苏担心弟弟,金煜主动道:“苏姐你留在医院,我跟海峰过去,有什么事随时跟你汇报。”

如果说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超出了众人的预料,接下来的情况更是令人大跌眼镜。

陈海峰中途接到了杨克的电话,袭击米星宇的棒球棍被当成证物带回取证后,警方在上面发现了另外一个血迹。

“你说什么?DNA和高关关的匹配上了?”在一旁偷听的金煜震惊不已,差不多把脸贴到了陈海峰的手机上,高声道:“是不是弄错了?高关关跟米星宇,这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曾启荣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但巧就巧在十一年前的受害者孙云被杀后,王戒就因为吸毒袭警入狱了,他进去后凶手也停止了活动。直到近期王戒出狱,才发生了高关关和赵瑞雪的案子。

可王戒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呢?从酒吧监控来看,他根本没去消费过。十一年前两名被害人还是孩子,更不可能和王戒扯上关系,除非他们还有其他契机认识。

另外,凶手为了好处理,作案时一般会使用同一件凶器,但棒球棍上并没有赵瑞雪的DNA。这就奇怪了,总不能王戒在杀人的时候还会看心情换武器。

曾启荣那边略显嘈杂的背景音突然变小,似乎是用手遮住了话筒,好半晌才重新说话:“海峰,我这边又查到了一个新线索,高关关打胎的地方是一家私人小诊所。赵瑞雪可能是受到她的推荐,也去咨询了这家。”

“诊所在哪?”陈海峰略一沉吟道:“王戒这事不对劲,我过去一趟。”

虽然谭昊同样重要,但人死不能复生,晚一点查也耽误不了大事。可王戒不同,如果人不是他杀的,真凶就还在逍遥法外,随时会出现下一名受害者。

陈海峰和曾启荣的对话,把同车的警官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市局刑侦队的队长亲自在电话里跟他说明情况,嘱咐他把人送过去时,警官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带回去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10

高关关打胎的地方,是一家并不算正规的小诊所,门面是小区的底商,远远看上去更像是一间牙科诊所。

“陈先生,我就送你们到这了。”陈海峰已经离开了刑侦队,警官想了想,决定还是称呼先生更合适。

金煜道了谢,拽着陈海峰下车,这一路上对方都用一种八卦的眼神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他们,搞得金煜坐立难安。

在陈海峰之前,已经有曾启荣的人先到了,二人进去时,诊所的负责人正在接受盘问。

“小陈来啦。”问话的警员四十来岁,朝他们招了招手,率先去了走廊僻静的地方。

“您问出什么了吗?”陈海峰打量四周,这地方实在是太小了,上下两层,加起来也不过七八间诊室。

对方递过来一份笔录,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在职的医生和护士他都已经查过了,专不专业不提,背景倒是都很干净,也没人与两名被害人之间有瓜葛。

“负责高关关手术的是谁?”陈海峰摸了摸下巴,挑眉道。

“一个姓徐的老大夫,五十多岁了,上有老下有小,看着也老老实实。”警员把调查到的信息告诉陈海峰,最开始他们也怀疑过,但对方那把年纪身子骨也不好,实在是干不动杀人抛尸这种事,恐怕他们这次要白跑一趟了。

正说着,一个人影出现在楼梯口,来人拎着水桶和拖布,是负责清扫的保洁大妈。

“哎呦,你们三个大男人怎么把楼道堵死了,让一让让一让。”大妈绷着张脸,脾气不太好,唠唠叨叨地走过来。

陈海峰往后撤了半步,金煜却愣在原地没动。这身衣服,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猛然间想起自己在哪见过了。昨天他们去王戒家的时候,自己可不是被一件一模一样的保洁服糊了一脸。

“我……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金煜下意识脱口而出,又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咬了咬牙,看向保洁大妈,目光坚定道:“阿姨,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王谊友的小伙子?”

保洁大妈还没回过神,直愣愣道:“你认识小王啊?”

她这么一说,对于陈海峰和金煜两个知情者而言,就相当于把这件事下了定论。

之后的逮捕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王谊友原本就因为王戒的事,在警局配合调查取证。曾启荣一个电话打过去,分局的警方甚至连门都没出,就把这个连环杀案的凶手给抓了。

一个小时后,陈海峰和金煜站在监视器前,看着曾启荣走进审讯室。

王谊友精神萎靡地垂头坐着,似乎知道自己的下场无外乎坐牢或死,索性摆出一副不配合的态度。

曾启荣来之前就跟陈海峰商量好了对策,想撬开王谊友的嘴,威逼利诱都不一定管用,关键还是要出其不意,从心理上击溃他。

“你还记得这个女人吧?”曾启荣把孙云的照片甩到桌上,观察王谊友的表情。

后者开始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当看清照片时,脸色就不可遏制地变了,眼中露出难掩的惊诧和慌张。就像是隐藏多年的秘密被挖了出来,伪装被扒开。

“那个时候你多大?也就刚刚成年吧。”曾启荣一边留心观察着王谊友的反应,一边组织语言:“说来也是奇怪,你爸一进监狱你就停止了杀人,直到他近期被放出来,才开始继续作案。”

这一点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王谊友之所以变成连环杀人犯,一定是因为某些外在因素影响了他,比如王戒。

见王谊友脸色苍白,曾启荣突然探身抓起前者的手臂,把袖子撸了上去。消瘦的手臂上布满了青紫的瘀伤,乍一看竟和高关关二人身上的伤一样恐怖。

“哈哈……哈哈哈……”王谊友突然疯癫地笑了起来,五官扭曲在一起,眼里尽是疯狂:“他该死!她们都该死!”

曾启荣像是打开了一扇门,逼迫王谊友暴露出真实面目。他旁若无人地讲述着自己怎么杀害了三名女性,绑住她的嘴,用棒球棍和木条施暴,最后再把奄奄一息的人掐死。

攻击米家姐弟的棒球棍,也是王谊友伤害高关关时用的凶器,只不过趁他不在家时,被王戒翻出来偷拿走了。

“你是怎么认识她们的?为什么要杀人?”曾启荣冷着脸道。

王谊友眯起眼,嘴边挂着残忍的笑意,阴恻恻道:“她们不配做母亲。”

11

王戒少年时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肯跟着他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孩。王谊友的母亲未婚先孕,在生下孩子后和王戒大吵一架,自此离家出走再无踪影。

可以说,王谊友的童年是灰暗惨淡的。吃不饱穿不暖,没人疼没人爱,甚至王戒喝多了还会对他拳打脚踢。他的家庭、性格,注定了不会有亲近的朋友。

这样长大的孩子,人生必定是悲剧。

沉默木讷的王谊友,叛逆期比别人来得都要晚。而他的爆发也不是小打小闹,在又一次被打得遍体鳞伤后,王谊友逃出了家门。

那天夜里,他遇到了孙云。

根据王谊友的供词,孙云当时正准备抛弃自己的孩子,这个举动刺激到了正在崩溃边缘的少年。

他怨恨王戒,更怨恨把自己生下来又抛弃的母亲。王谊友第一次杀了人,血让神经兴奋起来,忘记了害怕。冷静下来后,竟然还想着清理现场,带走了自己的东西。

没过多久,王戒就因为犯事被关进了监狱,王谊友的生活终于平静下来。

“是王戒的出狱刺激了他,王谊友因为再次挨打,产生了杀人的欲望。”曾启荣从审讯室出来,叹了口气,朝等在外面的陈海峰道:“可怜了那两个姑娘。”

至此,案子也算是告一段落。

王戒死了,王谊友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但人死不能复生,高关关和赵瑞雪却是最无辜的牺牲品。

曾启荣要送陈海峰二人回去,金煜抢先一步拒绝,连环杀手找到了,可谭昊的事还没搞清楚。曾启荣愣了愣,继而意识到是那位为了救人坠楼而亡的被害者。

他心里感谢陈海峰,执意要帮二人。有了刑侦队长出面,分局的兄弟当然更好说话。直到这时他们才清楚,谭昊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会这样?”金煜几乎趴到了电脑前,难以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谭昊这个名字是真的,身份证也是真的,可警方按照地址找过去,才得知这个人在五年前就死于车祸,医院连死亡证明都开了,只是家里人一直没有销户。

“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老警察推了推眼镜,皱眉道:“那家人坦白,是收了钱,才把这个身份借出去。”

他说到“借”的时候,特意咬重了读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种灯下黑的事情,竟然也有人敢干。只可惜花钱的人太狡猾,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假谭昊没有坐过牢,指纹库检索不到他的身份,仅凭一张脸大海捞针地查下去,肯本不可能找到。

“银行卡呢?消费记录?飞机的购票信息?”曾启荣觉得自己听到了今年最荒唐的事,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能假装成另一个人活着却没有留下丝毫线索。

开什么玩笑,这又不是在拍电视剧。

结果他前脚刚说完,后脚就被啪啪打了脸。这个假谭昊,就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的手机里太干净了,没有通讯,没有消费记录,也没有照片。

警方甚至跟已经苏醒的米星宇证实过,根据后者的回忆,他们每次出去约会,谭昊都是用现金付的钱,为此米星宇甚至嘲笑过男友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人。

假谭昊活得太小心了,没有留下丝毫线索,简直像是训练有素的特工。

这样的人接近米星宇,真的是被感情吸引,还是另外抱有目的呢?可如果心怀不轨,最后以命换命救了米星宇的,也是这个人。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陈海峰用食指摩挲着下巴,凝神道:“他最开始确实目的不纯,后来动了真心。”

“可……可能吗?”金煜眨了眨眼,震惊道:“星宇到底得罪了谁,能招惹到这种人!”

正说着,米苏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小煜,我……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向来气势强大的米苏,难得有底气不足的时候。她踌躇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语速飞快道:“老板,我要辞职!”

“苏姐你这是干吗?”金煜慌了,求助般看向陈海峰。

后者把电话接过来,皱眉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麻烦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电话那头的米苏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宇的情况不太好,我想带他换个城市散散心,医院那边给办了停职留薪,可能我们过些日子还会回来。”

“明白了。”陈海峰按住拼命想抢电话的金煜,放缓声音道:“我们也给你停职留薪,米苏,只要你想,大家随时欢迎你回来。”

手机里静了静,陈海峰隐约听到了加重的呼吸,接下来米苏的声音就带了些鼻音,闷声道:“谢谢你们。”

陈海峰不知道这声道谢包含了几重意思,在他看来,米家姐弟很大概率是隐瞒了什么,否则按照米苏的性格,不可能还没查清楚“谭昊”的身份就急着离开,给自己埋下隐患。

不过米苏不说,他也不想追着逼问。

回去的路上,金煜大概也想明白了这点,赌气般绷着脸不吭声。

陈海峰夹着一根烟,目光盯着路边倒退的楼宇,突然道:“如果你把米苏当自己人,就尊重她的选择,我相信时候到了她会把一切都告诉我们。”

“嗯……我相信苏姐。”

每个人都有秘密,米苏有,他也有,甚至连陈海峰内心深处都有一块不能触碰的禁地。朋友,只需要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就可以。

金煜想通了这点,表情缓和了些,他呼出一口气,笑道:“走走,杨大哥还在家等着,老板请你们去吃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