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IV：同林鸟（下）
编者注：前情请看《刑侦夜话IV：同林鸟（上）》。
8
“至少咱们有新的方向了。”金煜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分析着：“或许可以从偷拍的狗仔入手，他是李江大学同学。”
在这个互联网高速发达的时代找到校友群并不难，但把这位狗仔从上千人里找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直到天黑时金煜才揉着眼睛抬起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侦探社自己的小楼内，金煜头重脚轻地瘫倒在沙发上，把一份打印资料递给陈海峰，有气无力道：“找到了，这人叫徐奇伟，虽然是同学，但他跟李江不是一个系的。”
徐奇伟混得还算不错，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不过要想打听孙俊涵的事，就这么找上门肯定不行，先不说他能不能如实相告，一旦徐奇伟通知了李江，接下来的行动就不好办了。
“我有个好主意！”金煜眼前一亮，继而不怀好意地看向陈海峰。
郑星悦发生车祸后的第三天上午，米苏只身去了徐奇伟工作室。她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衣服，戴着墨镜，往沙发里一靠，显得贵气十足。
“我舅舅李江说，你们很专业……”米苏故意环视了一圈有些简陋的工作室，嫌弃地皱了皱眉。
徐奇伟今年45岁，看上去却比郑致意还显得苍老，且样貌平平，没有任何出色之处。他推了推眼镜，客客气气道：“地方大小不重要，干我们这一行的，不显山不露水，越低调效率越高。”
米苏颔首，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接下来她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法，告诉徐奇伟自己是通过李江推荐才找上门的。并谎称自己马上就要结婚了，未婚夫却有出轨嫌疑，因此想找个狗仔来证实这件事。
“这就是我未婚夫。”米苏把陈海峰的照片递过去，附带着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上面有他经常去的场所，还有车牌号。”
“得嘞，等我消息吧。”徐奇伟痛快道。
米苏从工作室出来，在微信群里发了个进展顺利的消息。想从这狗仔嘴里套消息，又不能惊动李江，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自己说。这出戏是他们事先编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先跟徐奇伟接触上，为后面的行动做铺垫。
金煜花钱雇了个演员，请她扮演陈海峰的小女朋友。为了不让捉奸行动显得太过顺利，又不能真的让徐奇伟跟踪个十天半月，因此四人还设计了一出连环戏。
让假装被戴了绿帽子的杨克找上陈海峰，劝架的女演员也就顺理成章登场，三人在光天化日下上演了狗血的三角恋戏码。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实在是太巧了。”傍晚时分，徐奇伟坐在餐厅的包间里，把一摞照片放到米苏面前。
地方是对方选的，徐奇伟看着一桌子酒菜，有些搞不懂这姑娘怎么还吃得下去。不过很快，对方从包里掏出来的一摞人民币，就让他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米苏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对面的男人满上，面儿上看不出任何生气的情绪，甚至冷笑一声道：“坦白说了吧，其实我也不满意这桩婚事，所以这是我乐得所见的结果。”
“原来如此。”徐奇伟心想这恐怕是有钱人联姻的剧情，他收了钱，自然顺着米苏说话，干脆地与后者碰了杯。
一瓶茅台下肚，徐奇伟脸色通红，神志也有些迷糊不清了。这时候米苏借着酒劲儿，开始吐槽起婚姻，把话题往李江身上扯，眯着眼道：“我舅舅这么顾家的男人，还不是被那个女人背叛了。我真好奇，她连婚姻都不要了，对方是有多大的魅力？”
徐奇伟大着舌头，摇头晃脑道：“那个下不出蛋的母鸡，还……还不是为了孩子。”
原来，孙俊涵出轨的对象是一个叫赵周正的男人，这人竟是个捞偏门做代孕生意的，开了家中介公司，专门负责给想要孩子的夫妻找代孕妈妈，从中牟取暴利。
为了不显得过于刻意，米苏没有再追问公司地址。她快速结完账，把烂醉如泥的徐奇伟留在餐厅。
金煜三人一直等在车内，见米苏脚下生风地走过来，陈海峰摘下窃听耳机，沉声道：“辛苦了，公司地址金煜已经在网上查出来了。”
这一步棋侦探社是走对了，不光锁定了孙俊涵的情人，甚至还有新发现。那个在化妆台抽屉里发现的平安锁，始终让人摸不着头脑，此时再想，孙俊涵是买给自己的也说不定。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那孩子究竟是李江的，还是赵周正的种？这个答案，想必只有见到后者才有可能弄清楚了。
9
翌日，也就是郑星悦死亡的第四天，陈海峰等人找上了那家代孕中介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也不过是商住两用的公寓楼里，租了间三四十平的大开间。此时不过上午十点，三四个员工坐在电脑前或玩手机或发呆，没有丝毫上班的氛围。
米苏站在敞开的防盗门外，轻咳一声道：“请问，你们这儿是‘生命奇迹’公司吗？”
“对。”一位年纪稍长的职员慢悠悠站起来，上下打量米苏和陈海峰，肯定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吧。”
“朋友介绍的，来找你们赵老板。”米苏装作好奇的样子，东看看西瞅瞅，挑眉道：“他还没来吗？”
屋内几人互相看了看，神色有些异样，其中一人道：“老板……老板出差了，对！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可以先给你们介绍一下业务。”
陈海峰从进门开始就在观察，自然没放过员工们的微表情，他心下一动，试探道：“出差了？这不可能吧，我们来之前就约好了今天见面。”
“约好了？”那人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马上改口道：“这样啊，那你们稍等一会儿吧。”
陈海峰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看来这些员工根本就不清楚赵周正的行踪，也联系不上他，出差只是随便编造的借口，先把上门的客人稳住。这帮员工敢自作主张，恐怕真实的情况是赵周正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
陈海峰拉着米苏在沙发上坐下，面不改色地掏出手机，给金煜二人发消息。既然情况有变，看来他们的计划也要跟着变一变了。
不多时，杨克一脸凶神恶煞地找上门，他本就身材壮硕，人高马大，此时故意板着脸，一脚踹在办公桌上，倒真有些社会人士的匪气。
“赵周正呢？这孙子欠了我们一屁股债，躲哪去了！”杨克环视一圈，揪住某个倒霉员工的衣领，瞪着眼道：“今天他要是不出来，你们谁都别走！”
那人顿时一副害怕的样子，以为赵周正欠钱跑路把他们给卖了，颤巍巍举起手道：“我……我也不知道，老板……老板已经十多天没来了！”
经过这么一吓，这人倒也嘴快，没等杨克仔细盘问，就把什么都说了。原来满打满算，赵周正已经十二天没来公司了，巧的是，这时间和郑星悦失踪正好吻合，俩人是同一天失联的。
不过赵周正孤家寡人一个人，不像郑星悦，还有个四处找她的爹。而且他手里的代孕妈妈有很多柬埔寨和越南人，因此出国也是常事。
开始的几天员工都以为他出差了，后来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却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谁也没有牵头提报警的事。
“哼，欠了钱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杨克冷哼一声，恶狠狠道：“把你们公司今年的账本拿出来。”
小职员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拿出三本厚厚的记账薄。杨克接过来翻了两眼，揣进怀里，又让人把赵周正的住址写下来，继而挨个扫过每个人的脸，威胁道：“要是姓赵的回来了，就让他来找我。敢报警，哼，他可是把你们的信息都泄露给我们了。”
杨克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账本。出了这种意外，员工们自然没心情再招待客户，陈海峰和米苏很快离开公司，四人在车上碰头。
“杨大哥，演得不错。”陈海峰嘴角挂着笑意，拍了拍杨克的肩膀。
他之所以临时起意，是担心贸然问起赵周正和孙俊涵会引人怀疑，万一这些员工敷衍了事或故意撒谎，也不好分辨，倒不如直接把账本拿过来。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让杨克开车去赵周正家，路上抓紧时间，三人把账本翻了一遍。
二十多分钟后，汽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稳，金煜倏然激动道：“找到了，半年多前孙俊涵确实签了代孕协议，而且付款人的账户名是李江。”
也就是说，孩子是李江的。这一点抱到孩子后肯定要仔细做亲子鉴定，是没办法做手脚的。而且从几笔汇款记录推算，那位代孕妈妈已经怀了六个多月，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
车内三个男人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郑星悦去世时是四个月的身孕，李江明知道代孕的孩子快出生了，还在外面包养小三儿，甚至令其怀孕。而孙俊涵这个快要当妈的人，却跟赵周正搞在了一起，这对儿夫妻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不到我姨妈是这种人。”米苏摇头，神色清冷道：“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见米苏看得开，陈海峰也没了顾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郑星悦和赵周正这两个和李江夫妻有关系的人，前后都在同一天失联，实在很可疑。
正想着，杨克把车在路边停稳，赵周正的家到了。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老楼，没有保安，也没有监控，甚至连电梯都没有。四人爬上六楼，发现隔壁两户人家都搬走了，只剩下赵周正一人住着。
杨克淡定地把锁撬开，屋内没有人，客厅窗户大敞。天气预报今日有5级大风，这会儿正呼呼往客厅里刮。陈海峰环顾四周，发现地板家具上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显然不是一两天造成的。
金煜打开冰箱，差点儿没被熏晕，里面有装在外卖餐盒里的剩菜，不过已经变质发臭，显然是几天前的了。
另一边，米苏翻箱倒柜，最终在抽屉里找到了赵周正的护照本。不关窗户，不倒垃圾，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了远门。倒是极有可能连本人都没想到，自己会一去不返。
同样遭遇的郑星悦是被囚禁在了别墅的地下室内，但赵周正不会，从发生车祸到夜探别墅，中间只有几个小时的间隔，还是下午时段，夫妻俩不可能把一个大活人变没。
“现在李江和孙俊涵才是一伙儿的。”金煜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们说这赵周正有没有可能已经被……”
他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这也说不通，孙俊涵为什么要帮着出轨的丈夫，杀了她的情人？总不能是这夫妻俩同时回心转意。他们一定漏掉了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得把赵周正找到。
10
枫叶湾，李家别墅的客厅内，夫妻俩彼此对视一眼，又充满警惕地上下打量坐在对面沙发上，不请自来的中年男人。
男人消瘦，憔悴，脸色有些青白，此时正不自然地抖着腿。突然，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摊在茶几上，里面包着白色的粉末。
“你，你在干吗？”孙俊涵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低头，把粉末吸进鼻子里。
“啊……这可是好东西。”男人陶醉地闭了会儿眼，突然发狠道：“姓李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逼死我女儿，以后我上哪要钱买这些好东西去？”
没错，来人正是郑星悦的父亲，郑致意。此时他活脱脱一副瘾君子的狼狈相，哪还有半分失去女儿的悲痛。
不过李江也是第一次和他接触，要不是之前在郑星悦的手机里见过照片，也不能百分百肯定来人就是小情人的父亲。
孙俊涵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据理力争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谁逼死了你女儿！那分明是被车撞死的。”
“嘿嘿嘿嘿。”郑致意看着她笑，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般，夸张地指着孙俊涵道：“你……你叫什么来着？反正我想起来了，悦悦跟我提过你。”
郑致意话说了一半，又莫名其妙地顿住，眼神在夫妻俩之间来回打转。他看上去猥琐又狡猾，不怀好意道：“李江，我女儿可是听到了，你找了个狗仔，偷拍你老婆出轨的照片。”
孙俊涵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极为复杂，她胸口急促起伏，看上去要动手，但最终忍了下来。李江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如此看来，这夫妻俩果然已经知道对方背着自己做了什么。
不过郑致意接下来的话，却让李江坐立不安起来。
“你婆娘找那男的，应该挺有钱吧，听说是做代孕的。”郑致意摇头晃脑，絮絮叨叨地阐述了一下自己对高科技生孩子的看法，最后道：“嘿嘿，你们猜怎么着，我还真去找了那人，结果他竟然失踪了！那个叫赵周正的男人，和我女儿是同一天失踪的呢。”
他观察夫妻俩的神色，见李江攥紧拳头，目光闪烁不定，又添了一把火道：“我是弄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但是我很乐意请警察帮忙。”
“你算什么东西，威胁我？”李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
“我？”郑致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嗤笑出声。他感觉自己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得意道：“差点儿成为你老丈人呢！姓李的，坦白跟你说了吧，郑星悦就是我的摇钱树，你把我的树给砍了，怎么也得赔点儿钱吧！”
“我要的也不多，一口价，五十万！”郑致意眯起眼，翘腿窝在沙发里，观察夫妻俩的反应。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李江的公司出了些问题，正是急用钱周转的时候。五十万对于现在的他来讲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个男人真是用钱能打发走的吗？郑致意的做法看上去就像个老赖，如果让他抓住把柄，恐怕今后会把自己当成提款机，时不时就来敲诈一笔。
还是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李江下意识坐直身子，眼神往放在桌上的水果刀上飘。
“姓李的。”郑致意突然出声道，“我来之前可是把去哪告诉朋友了，要是我回不去，你就等着警察上门吧。”
孙俊涵眼皮一跳，挡在李江面前，咬牙道：“钱可以给你，但是我们话说在前头，这钱是看在你女儿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跟别的没关系。而且你怎么保证拿完钱就闭嘴，再也不会出现？”
“这个你放心。”郑致意把手机递过去，短信上有一条登机提醒的消息：“四个小时后的飞机，我早准备好了，你们给我钱，咱们两清。你要是不放心，就转账，有了交易记录，警察也不会再相信我的话。”
这倒是个办法，夫妻俩对视一眼，觉得郑致意还是挺上道的。李江绷着脸，起身道：“很好，我带你去取钱，看着你上飞机。”
与此同时，枫叶湾小区外的一辆私家轿车内，陈海峰摘下耳机，四人同时松了口气。一切都是他们和郑致意串通，演的一场好戏，目的就是诈一诈夫妻俩。
假如赵周正的失踪真与李江、孙俊涵有关，他们一定会露出马脚。这件事由郑致意出面是最合适不过的，毕竟郑星悦刚刚去世，作为受害者家属的他在警方面前更有说服力。
果然事情进展顺利，李江上钩了，接下来只要按照计划，陈海峰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这人会按照他预想的去做。
果不其然，李江带着郑致意取完钱，又看着人换好登机牌过了安检后，没有驱车回家，反而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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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哪？”金煜扒着前排座椅的靠背，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坐在副驾驶的陈海峰肩上。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鲲城市内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但越往城郊去就越显得空荡。李江的车在下了环路后，拐上了一条正在扩建的马路，两旁是稀疏的住宅区和工地。
米苏回忆起前两天调查的结果，犹豫道：“我记得他的公司承保了一项工程，好像就在这附近。”
刚被威胁敲诈完，就来上班，显然十分可疑。陈海峰等人心里有了底，恐怕李江是来确认赵周正是否还在自己的控制下以求放心的，只是不知道人是死是活。
这个时间工地还没有下工，依旧灯火通明。李江的车能开进去，杨克却不敢轻易尝试引起怀疑，因此停在相距不远的隐蔽处，四人找了偏僻的地方翻进去，落在泥泞的土坑里。
杨克率先站稳，左右环顾，在百米外看到了那辆跟了一路的轿车。车熄了火，显然司机已经不在了。
“去离它最近的那栋建筑。”陈海峰打头往里走，四人趁着夜色，避开了工人，成功混进还没有拆掉钢筋水泥的大楼里。
也是他们来得巧，侦探社四人躲在角落里，看李江正把工人往外轰。能提前一小时下班，倒是没有谁不乐意的，好像生怕老板反悔，一个个都消失得飞快。
眼瞅着人都走干净了，李江才打着手电小心翼翼顺着楼梯往地下室去。这是栋住宅楼，下面还有两层地下停车场，李江直接来到已经基本完工的B2，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停下。
漆黑的环境容易让人紧张，甚至产生幻觉，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周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陈海峰四人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十多个车位的柱子后面猫着。金煜把手电捂在衣服下面，尽量减少存在感，压低声音道：“你们谁能看清他在干吗？”
“嘘！”米苏捂住他的嘴，只见远处应急灯的光晃动了几下，李江似乎已经完事儿，开始往回走。
他看上去急于离开这里，几乎是小跑着从侦探社众人藏身的柱子前路过，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待他彻底消失在B2，陈海峰才闪身出来，不慌不忙地走到李江方才驻足的地方。
那是停车位后面一堵毫无装饰的白墙，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当他上前查看时，却发现墙面仍有些潮湿，其中一块的颜色也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
“这一部分重新动过了，刷完漆没几天。”杨克凑上去闻了闻，脸色有些不好看，退后几步道：“还有股臭味儿。”
话说到这里，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赵周正也是可怜，落得这样的下场。
金煜掏出手机，见还有两格信号，忙打电话报警。这时，楼上隐约传来李江的呼救声，还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四人起初以为他是踩空摔倒了，结果上去一看，楼梯口的地面上有稀稀拉拉的血迹，一直往前延伸。再远的地方，李江正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往三层楼跑，在他身后追赶的竟然是郑致意。
“坏了。”陈海峰低声骂了一句，他早该想到的，郑致意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害死他女儿的人。之前肯跟他们配合，恐怕只是想取得足够的证据，把孙俊涵绳之以法，他早就动了和李江同归于尽的念头。
一追一赶间到了四层平台，郑致意从后面飞扑上去，按倒了李江。二人扭打在一起，李江虽然受了伤，但到底比郑致意年轻有力气，打了个不相上下。
眼瞅他们翻滚间离没有护栏的边沿越来越近，金煜急得边爬楼梯边大声提醒，然而还是晚了，郑致意和李江双双摔了下去，幸好前者眼疾手快扒住了边沿，李江则死死抱住了郑致意的腿，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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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命！”李江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他看到正在爬楼的四人中有米苏，来不及细想外甥女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只顾得上拼命求救。
腿上坠了一百六十多斤的重量，郑致意越来越吃不住力，关节泛白的手指一点点往下滑去，奈何甩又甩不掉李江。
算了吧，郑致意心想，一命换一命也不亏。就在他闭上眼，准备松手时，手腕倏然被人死死抓住。
杨克趴在地上，手臂青筋暴起，咬牙道：“郑大哥，别放弃啊！剩下的几十年你还可以做很多事，就算为了你女儿，也不值得把命搭在那个畜生身上。”
郑致意眼眶发红，很快他的肩膀又被金煜和陈海峰一左一右捞住，后者阴沉着脸，沉声道：“他还没认罪，这么死，便宜他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郑致意，激起了他的求生欲，合力之下总算把两人拽了上来。
李江脚一沾地，就连滚带爬地远离了众人。他捂着肚子倒在米苏脚边，涕泗横流道：“好外甥女，快！快帮我报警！”
“放心，警察就在来的路上。”米苏冷笑着把他的衣服撕下一条系在腰间，又脱下外套压在刀口上止血，才蔑视道：“李江，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赵周正在哪我们已经知道了，从现在开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耍花样儿！”
这下李江听懂了，颓然地躺在地上，像条狼狈的丧家犬。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定不会鬼迷心窍，让郑星悦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事情，还要从八个月前说起。
这些年，因为孙俊涵不能生育，夫妻俩始终都有个心结。人到中年担忧多了，总会胡思乱想老了以后的事，一来二去李江就动了要孩子的念头。孙俊涵本就喜欢小孩儿，丈夫肯接受代孕，她自然没意见。
夫妻俩慕名找上了赵周正，只是李江没想到的是，以他这个年纪，时隔两个月竟然让包养的小情妇也怀孕了。
代孕的是个女孩儿，而郑星悦怀的是个小子，恰好公司的周转又出了问题，李江有点儿不想要陌生人肚子里的孩子了，更不想付剩下的大笔尾款。
郑致意听到这里，又想冲上去揍人，李江吓得抬起胳膊挡在脸前，瑟缩道：“你……你女儿也舍不得打掉的，我没有逼着她生！”
李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婚姻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形式一个枷锁，因此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离婚。最好的结局是让郑星悦到国外生孩子，既不用分财产又可以让儿子从小接受西方教育。
李江想得挺好，但麻烦就麻烦在代孕这里，不管他做什么，都躲不过妻子。转眼又过了段时间，代孕的孩子还有四个月就要生了，李江着急了，私下里约了赵周正。
“我原本想跟他商量花点儿钱把孩子拿掉，结果这家伙转眼就把我给卖了。”李江看了眼米苏，咬牙切齿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和你姨妈是初恋情人。”
那天两人并没有协商好，赵周正觉得自己赔了，李江又不肯付全部尾款，僵持到最后不了了之。然而没过几日，李江就遇上了大麻烦，他包养小三儿的事被孙俊涵发现了。
起初他没多想，只觉得自己倒霉，既然东窗事发了，索性跟孙俊涵坦白，甚至动起了把郑星悦生的孩子抱过来给妻子养的念头。
谁知这一下算是触到了孙俊涵的逆鳞，她不想帮别的女人养孩子，更不可能让李江杀了自己的孩子。虽然怀孕的不是她，但为母则刚，随着孩子一天天成型，孙俊涵已经把一切阻挠她当母亲的人视为了天敌。
“你姨妈答应不计较郑星悦的事，还同意让她把儿子生下来养在国外，但前提是代孕的孩子必须留着，剩下的尾款她来想办法。”李江苦笑着垂下头，有气无力道：“我就不该相信她的话。”
自那以后，李江发现妻子一如往常，并没有任何改变。要不是他极其偶然地，在妻子开的汽车副驾驶座椅下看到了一半不太明显的大码鞋印，还不会起任何疑心。
李江雇了狗仔去偷拍，才知道妻子和赵周正私下是那种关系。他气疯了，甚至怀疑代孕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报复这对儿狗男女。
“几天后，你姨妈突然要去旅游散心，我以为他们是去幽会，没想到赵周正却突然联系我，说第二天要上门说孩子的事。”
李江顿了顿，神色狰狞道：“我真的没想到，多年夫妻，她能做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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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周正上门造访，李江面儿上客客气气，心里却没有放松警惕，就想看看这家伙耍什么花样。因此当后者拿着刀朝他捅过来时，早有防备的李江才能躲过偷袭。
“最开始，我真没想杀他。”
只不过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两人都有些丧失理智，李江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地上大摊的血迹。就在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杀了人，被赵周正的尸体吓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本该去旅行的妻子出现了。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孙俊涵根本没去旅游，只不过是找了个借口出门，制造自己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大概赵周正太久没动静儿，猜到出了意外，才返回来查看。
看到妻子的瞬间，李江再次被愤怒冲晕了头脑，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根本不会杀人坐牢。他扑过去准备掐死孙俊涵，后者却突然拿出一只小巧的电击棒，把毫无防备的李江电倒在地。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你姨妈竟然说要帮我把尸体处理掉。”李江喘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女人狠起心来才是最可怕的，我们就这样成了共犯。”
不过孙俊涵是有条件的，她要求李江支付代孕的全部尾款，当然，赵周正这个中间商死了，倒是能省下一大笔。除此之外，夫妻俩名下的财产也要对半儿分，如果李江想养郑星悦的孩子，孙俊涵完全不介意离婚。
这对李江来说，可算是大出血了，但和坐牢相比，似乎也并非难以接受。
金煜听了半天，忍不住问道：“郑星悦呢？你们为什么囚禁她？”
李江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郑致意，才苦着脸道：“那真是意外，我也不想啊！”
原来，事发前一天李江去了趟郑星悦的住处，她偷听到赵周正打来的那通电话，知道孙俊涵不在家，才动了上门的心思。如果赶巧能碰上姓赵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本想给李江一个惊喜，没成想却目睹了杀人现场。那时候李江正和孙俊涵讨论怎么处理尸体，两人都没注意到没锁后门这件事，如果不是家里的黑猫挠了郑星悦，大概就让人跑了。
其实如果郑星悦识时务，像孙俊涵一样成为共犯，凭她怀着李江的孩子，也不会落得凄惨下场。
坏就坏在她年纪小，阅历少，被赵周正的尸体给吓坏了，加上孙俊涵在旁边煽风点火，李江才决定把人关进地下室。按照夫妻俩的设想，过段时间把人送到乡下，等孩子生下来再灭口。
担心再生变故，李江和孙俊涵把赵周正的尸体处理好，装进行李箱，又收拾好现场，只等天黑把尸块运到工地用水泥封起来。
直到这时候，夫妻俩才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谈。事已至此，孙俊涵再没有隐瞒的必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李江，她跟赵周正做了一笔交易。
后者是她的初恋情人这件事，从第一次见面时孙俊涵和赵周正就没有挑破，一来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二来场合也不对说出来徒增尴尬。
孙俊涵这些年没有孩子，保养得也好，看上去能年轻个十岁，要说赵周正心里没有半点儿想法，那是骗人的。这六个月间二人断断续续也有些联系，因此李江偷偷找到他，要放弃代孕时，赵周正立刻邀功般向孙俊涵告了密。
李江的背叛惹毛了孙俊涵，尤其事关孩子。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同时明白自己不能再心存侥幸、坐以待毙，于是孙俊涵找上了赵周正。
李江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他死了，遗产就是妻子的。杀了他，到时候不光代孕的尾款，孙俊涵甚至愿意拿出一半儿的钱给赵周正，只要孩子能平安生下来！等了这么些年，她愿意赌这一把。
或许是苍天有眼，这样的人不配做父母，才让郑致意找上了侦探社，碰到米苏。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亲戚……”米苏居高临下地蔑视李江，冷着脸道，“令人恶心。”
14
夜色正浓，风呼啸着刮过空旷的工地，卷起一地沙尘。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同赶来的，竟然还有陈海峰的老熟人——鲲城刑侦大队长曾启荣。
自从婚礼凶杀案后，俩人就再也没见过了，曾启荣上下打量陈海峰，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成，又给我破了一案。”
说着摇了摇头，惋惜道：“我看你啊，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早晚还得回来。”
陈海峰充耳不闻，倒是金煜，跟自己受了表扬一样，笑呵呵道：“曾队过奖了，我替他谢谢你。”
曾启荣自讨没趣，尴尬地别过头，正巧有个小警员跑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曾启荣立刻皱了皱眉，看向米苏：“孙俊涵不在家，能联系上你姨妈吗？”
后者忙打去电话，孙俊涵已经关机了。众人又看向躺在担架上，正要被抬走的李江。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李江被静音的手机上，有数通未接来电，恐怕孙俊涵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我知道另一辆车的车牌号，可以查监控吗？”米苏道。
“很遗憾，她没有开车离开。”曾启荣表情有些严肃。
事实上，孙俊涵没有把车开走反而更糟糕些，这说明她没有跑，还舍弃了方便的交通工具。如果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让警方立刻追踪到她，这个女人未免太冷静了。
但考虑到孙俊涵面对赵周正的尸体，还能立刻镇定下来，电晕丈夫跟他谈条件，似乎也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现在的问题是，孙俊涵打算去哪？做什么？或者说，有什么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事。
陈海峰脸色一变，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住，倏然转身盯紧曾启荣，急声道：“快让现场的警员去二楼主卧室的梳妆台抽屉里看看，有没有一个婴儿戴的平安锁。”
后者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陈海峰不冷静的样子，又牵扯到婴儿，就知道不太好。果然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侦探社四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见在场警员还有些不明所以，金煜便把代孕的事情大致说了说。为了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孙俊涵甚至敢杀人分尸，她还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幸好米苏留了个心眼儿，搜查赵周正公司账本时，顺便把那位代孕母亲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下。眼下他们必须尽快赶过去，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盛辉家园是鲲城新建的小区，档次高，租金也不低。陈晓红能住在这里，心知是沾了肚里的孩子的福，才得了赵周正的特殊关照。
对此她很满意，并且很有自知之明，承诺在怀孕期间一定谨慎注意，给客户生下个健康的宝宝。因此她吃晚饭后下楼溜达了一圈，就准备早早上床休息，谁知刚出电梯门，就看到家门口站了个裹在黑色风衣里的女人。
女人戴着帽子，又躲在阴影中，看不清五官，但她手里拎的包却不小，塞得满满当当，十分抢眼。
“你找谁？”陈晓红下意识护住肚子，警惕道：“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女人沉默地打量她，目光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停留。此时她已经走到了亮堂的地方，露出那张褪去精致妆容后，上了年纪的憔悴的脸。
陈晓红突然想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她：“你……难道你就是孩子的……”
孙俊涵不舍得移开眼，放缓声音道：“我可以进去坐一会儿吗？”
虽然客户和代孕母亲私下接触有些不符合行业规矩，但陈晓红想着人都找上门了，便有些心软：“那你……进来吧，但是不要让赵老板知道。”
她掏出钥匙开门，这是间不大的一居室，家具齐全，足够她住了。可以看出来陈晓红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家里收拾得很利落。她端着水杯走过来，放到孙俊涵面前，欲言又止地抿着嘴。
孙俊涵一言不发地盯着陈晓红的肚子，神色复杂，似乎在看什么陌生的事物，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怀孕是不是很辛苦？”
陈晓红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奇怪，尴尬道：“还好……她很乖，不怎么折腾我。”
“那就好。”孙俊涵笑了笑，她环顾四周，见阳台晒着几件洗干净的衣服，柜子里塞满了补身体的营养品，甚至餐桌上还有本胎教的书，才满意地点点头。
“你不要怕，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孙俊涵把包放在茶几上，砸出“嘭”的一声闷响。“你肚子的孩子，我养不了了。我请求你，帮我把女儿养大成人，作为回报，这里有二十万现金和一张五十万的支票。”
陈晓红傻眼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孙俊涵上门是为了说这些。虽然几十万对于她来讲是一笔巨款，但养孩子……这根本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做不到吗？”孙俊涵叹了口气，“来之前，我还有另一个打算。但是你……你是个好姑娘，让我看到了希望。没关系，不养也没关系，这些钱还是你的，至少……至少答应我，给她找一个好人家。”
她笑了笑，目光透露出哀伤，继而温柔地看向陈晓红的肚子，那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孙俊涵情不自禁地把手贴上去，眼眶一热，喃喃道：“对不起，妈妈爱你。”
陈海峰等人赶到时，孙俊涵已经走了，她留下了所有的钱，独自离开，告别惊疑不定的陈晓红，和她未出世的孩子。
后来，警方是在距离小区两公里外的桥下，找到了她的尸体。孙俊涵在双手动脉上割了很深的刀口，发现时已经失血过多，全身冰冷僵硬。
15
数天后，米苏安葬了孙俊涵，葬礼很简单，前来吊丧的人寥寥无几。天色灰蒙，飘着小雨，侦探社四人站在墓碑前，一时间百感交集。
金煜帮米苏撑着伞，换了个站姿，把重量压到另一只脚上。他张了张嘴，试图打破沉闷的气氛：“说起来，有件事还没搞清楚。你们说，案发当天枫叶湾小区的监控，到底是不是人为弄坏的？”
确实，监控坏掉对李江和孙俊涵来说是最有力的。否则侦探社也不用费劲兜圈子，原本很快就能确定郑星悦的去向，甚至还能顺藤摸瓜牵扯出赵周正。
但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人为破坏，关于这一点李江也矢口否认。他连杀人罪都判了，似乎没必要在这点撒谎。
“我还是觉得，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金煜叹了口气，皱眉道：“雨越下越大了，咱们走吧。”
米苏抬起腕表看了看，微微摇头道：“你们先走吧，我要等我弟弟。”
正说着，就见远处并肩走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男生个头稍高，穿着格子衫，大学生打扮，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黑镜框。他打着伞，旁边的男生正好矮了一头，但相比之下五官更加出色，显得儒雅俊朗。
后者径直朝他们走来，停在米苏面前，低声道：“姐，我刚出差回来，对不起，来晚了。”
“姐？”金煜震惊地瞪大眼，在两人脸上来回看，别说，还真有六分相似。
米星宇时常听姐姐提起侦探社的人，故而朝金煜友好地笑了笑。他侧过身，红着脸向米苏介绍身后的男生：“这是我男朋友。”
“姐姐好。”男生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显得开朗阳光。他主动朝米苏伸出手，大方道：“我叫谭浩。”
倏然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米苏想带着众人去躲雨，抽手时感到对方突然发力，她疑惑地看过去，谭浩却又若无其事地松开，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