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IV:烈火(上)
1
八层楼的窗户正朝向着鲲城的泉水广场,此时天色已晚,广场上却人流涌动,热闹非凡。华灯初上的时段,入眼尽是携手逛街的小情侣,或三两成群的下班族。
与外面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屋内紧张到降至冰点的气氛。吴耿身影僵硬地站在窗户边,想动,却不敢动。
他断断续续讲了半个来小时,早已口干舌燥,身体更是摇摇欲坠。但面前坐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他只好煞白着张脸,饱受煎熬地垂手站立。
好半晌,吴耿才听到那人说:“人……真是陈唤雨杀的?”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吴耿喉结滑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咬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帮他隐瞒的。”
那人闭上眼,表情莫辨,这时候如果吴耿敢直视对方的话,就能注意到那因忍耐极大愤怒而颤动的肩膀。可惜,他向来没什么胆量,不然也不会因为害怕陈唤雨,对警方知情不报。
不过老话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吴耿感觉体内袭来一阵剧痛,继而腿脚发软地跪在了对方面前。
数日后,鲲城金街的夜狼传说内。
夜狼传说这个酒吧,在当地很有名气,老板背景深厚是一方面,经营的时间久了,也圈了不少死忠粉。
酒吧内光线昏暗,金煜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也没心情与人搭话,自顾自喝着酒。眼瞅着几杯伏特加下肚,终于有了醉意,他怔怔盯着玻璃杯壁发呆。
今天是大哥的生日,如果金丞还活着的话。
家里遭逢巨变后,金煜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他决定来鲲城,还像模像样地弄了个公司,别人才觉得他放下了,走出来了。但家破人忙的痛苦,怎么可能轻易翻篇儿。他若无其事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抹不去的悲伤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
就在他眼神迷离地拿起酒杯时,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旁伸出来,按住金煜的胳膊,趁后者发怔的工夫,端起那半杯酒一饮而尽。
“你……你干吗?”金煜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下意识往身边看去,继而呼吸一窒。
半倚在吧台旁的女人正微抬下巴,似笑非笑盯着金煜,火辣的身材和性感的着装模糊了她的年龄。二人离得极近,酒柜的灯光映在那吹弹可破的皮肤上,甚至看不出一丝细纹和毛孔。
“喝酒。”女人招了招手,又要来两杯。她随意地坐在旁边,长发掠过肩膀,半遮住精致的五官,妩媚的丹凤眼格外撩人,但仔细看去眼底却是一片清冷。
“不……不约……”金煜无趣地撑着下巴,眼神黯淡道:“没心情,美女,你找别人去吧。”
“我叫米苏。”女人斜斜睨了眼金煜,说完这句话,便不再搭理他。
俩人各自喝着酒,片刻工夫,又是三杯下肚。金煜浑身燥热,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他翻出手机里兄弟俩的合照,眼眶泛红地盯着金丞。这时米苏突然转过头,问道:“他是谁?”
“我大哥……”金煜吸了吸鼻子,恍惚间回了一句。
“你哥很帅。”米苏眯了眯眼,摇晃手里的酒杯道:“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大。”
金煜听到米苏称赞金丞,比夸他自己还受用,不由亲近了几分。小酒鬼打开话匣子,顿时跟刚才判若两人,金煜喝得醉醺醺,甚至有点儿不清楚自己都说了什么,只隐约记得言谈间提到了不久前月亮河湾的案子。
“原来你们是个侦探所。”米苏看着伏倒在吧台上的金煜,缓缓勾起嘴角,殷红的指甲一下下敲打着台面,低声道:“有意思。”
2
夜已深,玄武路22号的玻璃窗内,散发出昏黄的光线。
杨克端着水杯,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见陈海峰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忍不住看了眼钟表,诧异道:“都两点了,你还在等小煜吗?”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陈海峰有些烦躁地点了点头,金煜的手机始终没打通,按理说他这么大个人丢不了,但一声不吭玩消失却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时窗外亮起一道光束,传来汽车的引擎声。二人立刻开门出去,只见金煜脚步虚浮从出租车里爬出来,半瞌着眼。紧接着副驾驶座上下来个身材惹火的长发女人,把金煜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向门口走来。
陈海峰冷下脸,示意杨克把人接过去,朝米苏道:“谢谢你把人送回来,不过任何交易都到此为止,他还差你多少钱?”
米苏冷哼一声,把人甩给杨克,继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打量陈海峰道:“你可能误会了,我是来面试的!”
片刻后,金煜被杨克扛到了二层卧室,米苏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的陈海峰。她心里清楚,自己对男人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不过眼前这位定力却是出奇得好,甚至可以说对她毫无兴趣。
“你来面试什么?”陈海峰低头抿了口咖啡,面无表情道:“了解我们公司吗?”
“你的朋友在酒吧喝醉了,我们聊了不少,所以才对这份工作产生了兴趣。”米苏坦然地面对陈海峰,撩了撩耳边碎发,缓声道:“自我介绍一下,米苏,上一份职业是法医。我想,在某些方面还是能帮到你们侦探社的。”
法医?陈海峰挑眉,终于有了些兴趣。他正打算追问对方为什么辞职,米苏就率先解释了原因。对一个吃穿用度向来讲究的女人来说,七八千的月工资并不够花,而且体制内规矩太多,米苏又向来不太合群,终于在跟上司大吵一架后甩手辞了职。
“可惜,我们的工资也不太高。”陈海峰摸了摸下巴,公司目前有他们三个人已经足够了,普通的私人小案调查跟踪居多,跟警方合作的话更不缺法医。不过,鲲城总给他一种暗地里并不太平的错觉,招个法医有备无患也不错。
“这样啊。”米苏耸了耸肩,拎起手包道:“那就当我出个好心眼,顺路把小鬼送回家了。”
“等等,虽然不多,但肯定比你之前的高。”陈海峰见她真要走,才稍稍放下些戒心,把后面的话说完。大概是职业病,突然送上门的东西总让他疑神疑鬼。
米苏闻言勾了勾嘴角,缓缓坐回去,精致的妆容衬得她本就姣好的五官更加动人,朝陈海峰伸出手道:“那么,以后一起共事,还请老板多多指教。”
陈海峰挑眉,握住对方纤细白皙的手,面无表情道:“好说,不过,今晚你送回来的小鬼,才是咱们老板。”
此时已接近凌晨三点,幸好小楼还有空置的房间,米苏不介意跟他们三个大男人凑合一宿,陈海峰自然不能这么晚再把人往外面轰。
没想到翌日清晨,公司就迎来了开业后的第一笔生意。上次月亮河湾的案子是帮忙,曾队长自然不会付钱,可这次不同,客户已经爽快地把定金转过来了。
“就是这幢了吧。”杨克对照导航,把车停在别墅前,随口对二人道。
金煜宿醉不醒,还躺在床上。倒是米苏,一大清早爬起来,愣是看不出熬了半宿的疲惫,反而跟着陈海峰二人来了。
客户是对儿夫妻,女的姓苏名安曦,三十多岁,大概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仍很年轻。男的叫陈筝,四十出头,衣着尽显贵气。陈家男主人是国内有名气的画家,房子也买在鲲城的富人区,可见家境殷实。
夫妻俩有个儿子,叫陈唤雨。后者念大学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这才刚毕业一年,就把结婚证领了。小夫妻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准备婚礼,中途却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陈唤雨告诉父母,最近他总是收到威胁信,甚至怀疑自己被陌生人跟踪。
按理说,这种事应该报警处理。但陈家是要办婚礼的,又没闹出什么实质性的危害,为了避免传出闲言碎语,才选择找私人解决。
“信上面写了什么内容?”陈海峰问道。
陈筝与妻子对视一眼,似有些为难,叹口气道:“我们也没看到过,只是听小雨说,写信的人威胁要破坏他的婚姻。”
这期间,夫妻俩也找过别的侦探,但始终没什么收获。直到昨日,陈筝偶然从警局的朋友处,听说了陈海峰帮刑侦队破案一事,才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找上门来。
只不过时间紧急,明天就是陈唤雨结婚的日子,陈筝不求能把人抓住,只求他们保证婚礼顺利进行不出岔子。
送上门的生意,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陈海峰跟苏安曦签好合同,又询问了些琐事,约定好明天提前到场的时间。离开前,他注意到别墅一层有间屋子上了锁,随口追问缘由,陈筝便说里面存放了些重要的东西。
离开陈家后,米苏跷着腿坐在车后座,突然道:“方才看到客厅的照片,这个陈唤雨,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她平日喜欢泡在酒吧里,虽然高冷又不爱搭理人,但经常出入总记得些跳脱的熟面孔,这陈唤雨就是其中之一。后者出手阔绰,经常与一些狐朋狗友带着妹子去喝酒。
“要结婚的人了,还是这样渣男作风。”陈海峰透过后视镜与她对视,见米苏说得一本正经,才意味深长道:“你一来公司就接到笔买卖,恰好又见过当事人,真是……锦鲤本鲤了。”
米苏假装听不懂陈海峰的话外音,径自从包里翻出口红补妆。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运气来了谁能挡得住。倒是这二老板,总是想东想西的,怕不是个被害妄想症。
3
翌日,陈海峰四人早早来到陈家,充当陈唤雨的保镖。这回总算是见到了正主,新郎帅气俊朗,只是长了双桃花眼,嘴唇浅薄,一副风流多情的相貌。
他看到米苏时眼前一亮,显然认出了对方,只是碍于场合不对,才没有凑过去。可惜眼神总是黏在人身上,把自己那点儿龌龊的心思出卖得一干二净。
结婚是个麻烦事儿,从早到晚就跟赶场一样忙碌,四人屁股还没坐热,就得跟着婚车去接亲。一套流程走下来,到酒店时已将近上午十点半。陈海峰想了想,把身手彪悍的杨克留在陈唤雨身边,又让金煜和米苏两人一组,在酒店里随便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这是金煜酒醒后,第一次找到跟米苏独处的机会。他涨红着脸,跟在身材傲人、气质冷艳的米苏身后,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道:“那天晚上喝醉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米苏睨着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朝金煜皮笑肉不笑道:“送老板回家是应该的。”
金煜心说这回答也太见外了,他们现在一共也就四个人,没必要总把老板挂在嘴边儿,于是抓了抓一头卷毛,悻悻道:“米姐,你叫我小煜就成。”
说完,等了半天不见对方答应,正纳闷时,走在前面的米苏倏然停了下来。她秀眉紧簇,悄悄指了指前方人流道:“你看那人,是不是很可疑?”
这会儿来宾已经开始入场落座了,两个新人都生在富裕家庭,婚礼办的奢华,人也来了不少。金煜闻言看去,只见年轻男子戴着鸭舌帽,低头跟在一胖女人身后,时不时左右看看,果然行为鬼祟。
他拔腿追过去,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泥鳅般钻入人群。恰好这时又有一大波年轻男女结伴走进来,挡住二人视线,彻底追丢了目标。
金煜懊恼不已,忙向陈海峰报告了情况,后者让杨克护着陈唤雨登台,又嘱咐他在台下守好。不过接下来,宴会厅里再也没有戴帽子的奇怪男人出现。
陈唤雨娶的老婆叫何芝,二人在大学时期就开始交往,也算是修成了正果。婚礼进行曲的小提琴乐在宴会厅内缭绕,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走进宴会厅。花童走在前面扬着红玫瑰,红毯两旁的冷烟火喷出来,照亮了新娘漂亮的眼眸。
这时,台上突然传来声巨响,众人皆吓了一跳,只见新郎头顶的巨大彩球爆开,洒下七彩粉尘和玫瑰花瓣,一时间浪漫极了,惹得来宾纷纷站起来鼓掌尖叫。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新郎站的地方传出比刚才更大声的巨响,空气中爆出了一团大火球,火舌在将要舔到距离最近的杨克时猛然一收,继而消匿无踪。唯独站在正中央的陈唤雨,火势蔓延到他昂贵的西装上,瞬间就把人点燃了。新郎挥舞着起火的双臂,倒在地上翻滚,发出令人颤栗的惨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充当保镖一职的杨克。他快速抄起角落里的灭火器,朝陈唤雨身上喷去,白烟中,反应过来的人群顿时爆发出惊恐的叫声,纷纷往宴会厅外跑去。有人撞倒了红毯两旁固定冷烟火的装置,又引燃了桌布,现场简直混乱一团。
从惊吓中回过神的陈筝和苏安曦立刻冲上前,可惜一切都太晚了,陈唤雨衣不蔽体,通红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杨克把耳朵贴在他胸前听了听,继而朝陈海峰微微摇头。
婚礼现场烧死了新郎,真是闻所未闻的惨剧。金煜看向被人流阻挡,仍试图挤过来的新娘等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转过头,注意到米苏正蹙眉看着舞台侧面。
“是他!”金煜扭过头,登时神色微变。
虽然对方没戴帽子,但他还是从衣着上辨认出了之前消失的鬼祟青年。此人正躬着身,似乎在对婚庆公司播放视频用的笔记本电脑做手脚。米苏朝青年跑去,金煜来不及招呼陈海峰和杨克,也拔腿追了上去。
另一边,台上一片狼藉,陈海峰蹲下来,用指肚抹了些粉尘,这明显是最常见的,玉米淀粉及食用色素所制成的色粉。大量粉尘接触到了火源,最终引发爆炸,他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况,却因光线昏暗、现场混乱等因素,想不到有谁向台上掷过火源。
得知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是色粉,新娘何芝的父亲顿时拉下脸,指责守在一旁的婚庆公司员工道:“谁让你们安排这么危险的道具!”
“不是的爸……”何芝哭成了个泪人儿,扶着父亲的手臂道:“我记得……我记得根本就不是这样安排的!”
4
新娘和陈筝夫妇都一口咬定,当初商定流程细节时,根本没有朝新郎头顶洒色粉的安排。
婚庆公司的员工一听,脸上登时血色全无,磕磕巴巴道:“你们,你们不能出了事儿就血口喷人啊!昨天提出修改方案的可是家属,公司已经反复确认过意愿了。”
原来,昨天下午的时候,婚礼负责人接到了一通电话。对方说自己是新郎家属,希望在新娘入场时,台上能有个小爆点,比如在周身撒些七彩色粉。
来电话的人对婚礼流程了如指掌,色粉也不是很难搞到的东西,因此婚庆公司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为了证明公司的清白,员工立刻向领导要来了电话。
凶手既然安排了这出闹剧借机杀人,自然不会留下这么简单的纰漏。结果不出陈海峰的意料,号码已是关机状态,想必再继续追查下去,也不太可能从这里挖到线索。
这时,金煜压着个青年走过来,米苏跟在后面,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
“你们应该来看看这个,这小子鬼鬼祟祟,果然打算在婚礼上动手脚。”米苏把电脑放在地上,用高跟鞋踹了踹青年的小腿。
“放开我!”青年样貌平平,身形消瘦,用力挣扎时很快被杨克单手按住。他的视线正对上陈唤雨的尸体,登时脊背一僵,脸色煞白。
众人围在电脑前,原本应该在婚礼上播放的一段求婚视频,竟被换成了陈唤雨和另一名女生的亲密照合集。看来即便没有意外发生,这场婚礼也要被搅黄了。
被米苏当场抓住的青年叫汤听南,看上去二十出头。陈唤雨的父母刚经历丧子之痛,恨不得把凶手抓起来烧死,见汤听南十分可疑,陈母苏安曦顿时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大声质问。倒是新娘的父亲,看到那些亲密照后,脸色一时间复杂难辨。
“我没有杀他!不是我!”汤听南躲避着陈母,飞快辩解道:“我只是想教训他,不让他好过……陈唤雨就是个渣男!”
或许是被打急了,汤听南眼眶通红,咬牙切齿地盯着尸体。他告诉陈海峰等人,照片上的女孩叫夏从安,是陈唤雨的前任女友,不过人已经在半年多前自杀了。
汤听南和夏从安打小就是邻居,青梅竹马,然而还没等到他鼓足勇气捅破暗恋那层窗户纸,夏从安就被陈唤雨给追走了。
可惜夏从安看走了眼,陈唤雨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在交往期间,他就看上了条件好人又漂亮的何芝,并且在把人追到手后就火速甩了夏从安。
如果只是分手,或许女孩还不会走到自杀那一步。陈唤雨这个渣男,还时不时就去找夏从安,既不给她希望,又不让她绝望。
夏从安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越发痛苦和迷茫,甚至患上了抑郁症。直到陈唤雨准备与何芝结婚,在领证前跟夏从安摊了牌,后者才会受不了刺激割腕自杀。
“从安就是被他害死的,我没有杀人,是老天有眼,要惩罚这个畜生!”汤听南恶狠狠道。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倏然挑眉道:“在这之前跟踪陈唤雨的人,是不是你?”
汤听南闭上嘴,但从他的表情变化上看,陈海峰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时,酒店外响起警笛声,鲲城警方在接到报警后,很快赶到了现场。
曾启荣带人走进来,看到陈海峰后怔了片刻,似乎没预料到会在案发现场碰见。自从不久前的月亮河湾小区杀人案后,二人就再没联系过。
“这么巧?来参加婚礼?”曾启荣对陈海峰的印象不错,朝他走过去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后者尽量挑重点,讲清了来意和事发经过。为了保护现场,陈唤雨的尸体还原封不动地躺在地上,吓得酒店里的服务员和婚礼来宾,都只敢躲在大厅外探头探脑。
曾启荣听完来龙去脉,把目光落在汤听南身上,目前他就是唯一的嫌疑人。紧接着警方清场时,找到了汤听南为了不引人注意,故意藏在角落里的大背包。一支录音笔,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5
“人……人是陈唤雨杀的!”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帮他隐瞒的。”
陈海峰按下暂停键,录音笔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三句,说话的人却不是汤听南。在场众人无一不被录音里的内容震惊到,陈唤雨明明是被害人,转眼间却被指控成了杀人凶手。
刚刚毕业步入社会,顶多算个半大的孩子,他敢杀谁?
“老公你……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苏安曦泪痕未干,妆发有些凌乱地站在一边,蹙眉道。
陈筝原本是个成熟有魅力的帅大叔,突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变故,整个人憔悴不堪,看上去苍老了十岁。妻子的提醒让他陷入沉思,儿子确实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叫吴耿,说话时就是这个腔调。而且,今天的婚礼他应该也来参加了。
陈筝记得没错,吴耿确实来了,只不过警方最后找到他的地方是酒店的某间客房内。陈海峰戴着白手套,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空药瓶,吴耿竟然自杀了。而且尸体还未僵硬,可见刚咽气不久。
一场婚礼,死了两个人,简直晦气到家。新娘父母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不顾何芝的反对,强行把女儿带走。
汤听南作为嫌犯被押回了警局,不过对于谋杀陈唤雨的指控,他始终咬死不认,态度之坚决让曾启荣感到意外。
跟着一块儿来的,还有陈海峰四人。金煜帮着做完笔录,带着杨克熟门熟路地摸到审讯室外,见陈海峰站在楼道里沉思,米苏瞥了眼审讯室紧闭的房门道:“姓汤的还没招?”
陈海峰用指肚摩擦着下巴上刚冒头的青胡茬:“你们觉得,人真是汤听南杀的吗?”
这家伙最开始确实很可疑,但有一点始终令陈海峰有些想不通。如果汤听南一开始就准备在婚礼上用粉尘烧死陈唤雨,那还有什么必要在视频上动手脚呢?毕竟人都死了,婚礼肯定会终止,视频自然是没法播出去的。
说句不好听的,这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一个搞不好,就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暴露给警方。
金煜沉默片刻,其实他也想到了这点,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吴耿自杀前说的话是真的,陈唤雨杀过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前女友夏从安,所以汤听南得知真相后,才会报复。其二,陈唤雨没杀夏从安,吴耿或许是受到了胁迫,凶手把录音笔放在汤听南包里,也是为了嫁祸,混淆警方的判断。
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陈海峰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过眼下,倒是可以先从夏从安的死入手。
女孩儿已经去世半年,又是自杀,警方这里并没有法医记录,最多只能查出开具死亡证明的医院。金小少爷这回是真的人生地不熟,多亏了米苏有大学同学在医院工作,才弄出了当初的出诊记录。
夏从安死于失血过多,她在家中的浴缸里割了腕,父母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可以百分百确定的是,夏从安绝对不是死于他杀。
唯独令陈海峰等人感到出乎意料的是,当初负责夏从安诊断的医生,隐约记得其母向警方提起女儿自杀前,见过一个叫何芝的女同学后,情绪就开始不对劲起来。
“陈唤雨的新娘?”金煜瞪大眼,原来她并非被蒙在鼓里,反而很清楚陈唤雨的为人。
“我看这个何芝八成也有问题。”米苏冷声道,回忆起她面对陈唤雨尸体时崩溃的情绪,似乎并没有作假……不过这样的渣男,竟然还愿意结婚,留着过年吗?
陈海峰当下拍板,四人决定去找何芝聊聊。何家在鲲城也算有头有脸,硬要说起来,倒是陈唤雨高攀了。何芝从婚礼现场回来后,状态和情绪都糟糕到极点,要不是陈海峰搬出了曾启荣这座大山,恐怕连门都进不去。
此时她独自缩在卧室昏暗的角落里,婚纱丢在床上,上面沾着混乱中蹭上的污渍。何父叹了口气,警告他们不要聊太久,才愁容满面地退出去。
精致的妆容卸掉后,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何芝动了动眼珠,沙着嗓子道:“你们来干吗?抓到凶手了吗?”
陈海峰默然,只把调查进展捡重点讲了一遍。见她听到夏从安自杀时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仍保持着沉默,米苏眯了眯眼,冷声道:“她母亲说,夏从安自杀前见过你。何小姐,你倒是真爱,什么样的男人都敢嫁。”
虽然同为女性,但米苏气场强大,语气咄咄逼人,让何芝有些不舒服,下意识不愿看她,只对陈海峰道:“没错,发现他们分手后还在私下联系,我实在是气不过才找上门。我不觉得自己比不过夏从安,唤雨这样做,多半是被勾引的。”
何芝语气急促,显然是想起了男友那令她难堪的出轨行为。但女人认定了一个男人,总是忍不住心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宽底线。何芝舍不得分手,甚至担心把这件事挑明了,陈唤雨会离开她,思来想去,只有去找夏从安算账。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夏从安就自杀了。
另一方面,女人的自尊和虚荣,也让她输不起这段感情。似乎只有嫁给陈唤雨,才能让她出了这口气,证明自己才是笑到最后的。
6
何芝这里,似乎问不出别的东西了。陈海峰带头走出来,正好碰到借口上厕所与他们分开的金煜。这是一早就商量好的,金小少爷发挥他包打听的本事,发动金钱攻势,撬开保姆等人的嘴。
“问出来了。”金煜咧开嘴,朝陈海峰挤眉弄眼,得意地尾巴要翘上天了。
原来,何芝的父亲何世成并不喜欢这个女婿,甚至因为这桩婚事和向来宠溺的女儿吵了几架。保姆收了钱,才悄悄告诉金煜,何芝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她是以肚子里的孩子相逼,才让何世成捏着鼻子退了一步。
想不到关系这么复杂,现在这样的结局,恐怕最开心的人反倒是何世成了。何芝怀孕三个月,尚且能把孩子打掉,女儿无非就是丧偶而已,他有的是钱,不怕找不到合自己心意的女婿。
陈海峰留了个心眼儿,让杨克把准备好的窃听器装在何芝房间里,四人才告辞。等他们开车到半路时,窃听器里传来了何家父女的争执声。
“我给你约好医院了,明天就去把孩子打掉。”何世成语气有些严厉,不容拒绝道:“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医生说随时有流产的可能。”
“不!这也是我的孩子啊!流着一半儿何家的血!”何芝拖着哭腔,衰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凄厉。
“你……执迷不悟,不孝女!”何世成大概是气急了,窃听器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只听他冷声道:“你好好看看吧,这么个玩意儿,死都死了,你还想生下孩子?我派人跟踪了他一阵,直到你们结婚前,这小子每天晚上还在酒吧鬼混!”
闻言,陈海峰与金煜对视一眼,看来跟踪陈唤雨的是两拨,除了汤听南外,还有何世成的人。
“我怎么觉得这姓何的有问题啊?”始终没怎么发表过意见的杨克坐在后排,人高马大的他直起身子,头发几乎要挨着车顶。
何世成明摆着不待见这花心的女婿,甚至在婚礼前还派人跟踪偷拍,把宝贝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想必是他不愿看到的结果。杀人动机有了,除此之外,婚礼的流程双方家庭最清楚,如果事发前给婚庆公司打电话的人是何世成就说得通了。
既然夏从安不是陈唤雨杀的,那汤听南包里的录音笔,多半也是被凶手嫁祸。金煜见陈海峰似在想事情,沉着脸不说话,便给曾启荣打去电话,把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原本他的意思,是希望警方把何世成抓起来好好审一审,结果对方倒率先跟他说了个大消息。就在刚才,陈唤雨的父亲陈筝,在家割腕自杀了。
报警的是妻子苏安曦,据她所说,陈筝从警局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丧子之痛确实犹如刀割,苏安曦想着让他安静片刻,哪怕哭累了休息休息也好,便独自忙前忙后安排陈唤雨的后事。
直到她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下去,亲友也通知了一圈,才想着上楼把丈夫叫下来,好好聊一聊。
“然后她就在浴缸里,发现了陈筝的尸体。”金煜在路上把曾启荣告诉他的情况,给陈海峰等人讲了一遍。
何家和陈家都住在鲲城的富人区,开车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四人几乎和警方前后脚赶到现场。警戒线已经拉起来,陈海峰等人被拦在外面,正无奈时,恰好曾启荣从别墅内走出来。
“让他们进来吧。”曾队长朝下属摆了摆手,严肃正经道:“也不是什么闲杂人,不过是热心市民协助警方破案罢了。”
一天之内失去两个亲人,苏安曦所承受的打击无疑是常人难以感同身受的。她脸色苍白,在保姆的搀扶下几乎摇摇欲坠,红肿的眼睛似乎已经流干了眼泪,只剩下锥心的痛苦。
“怪我,我应该陪着他……老陈他……他这是连我都不顾了啊!”苏安曦身子发软,捂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般。
众人听得心里难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正巧法医拎着箱子进来,米苏赶紧朝陈海峰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跟曾启荣耳语两句,希望能让自己人也跟进去看看,毕竟她是干过警队法医的专业人士,且至今还在司法鉴定中心挂职。
半晌老队长才勉强点头,回身打量米苏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学医的。跟着进现场可以,但别乱动。”
陈筝死在二层主卧的卫生间内,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竟和夏从安一样,把自己泡在了浴缸里。法医戴上手套,把死者的手臂捞出来,只见陈筝手腕上有道很深的口子,血就是从动脉里涌出来,染红了整个浴缸。
米苏凑上去探头看了看,咦了一声,蹙眉道:“这个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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