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IV:烈火(下)
编者注:前情请看《刑侦夜话IV:烈火(上)》
1
陈筝手腕的割伤并不平滑,创口面不齐,不像是刀子割出来的。米苏四处查看,现场也并没有遗留刀片之类的。倏然,她注意到陈筝嘴角有丝殷红,心头一动,俯身把尸体的嘴唇掰开,果然牙龈上还有未完全溶开的血。
“呦呵,太狠了,原来是自己咬的啊!”法医也注意到了,忍不住连连摇头,这人得多想寻死,才能顶住当时的心理压力。
米苏没接话,下意识地,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男人寻死一般不会选择割腕的方式,况且杀儿子的凶手还没抓到,后事也没处理,陈筝实在没理由在这个节骨眼儿自杀。
她下意识去看门外的陈海峰,希望能得到对方的意见。只见后者眯眼揉捏着下巴,朝她缓缓摇头,显然也不认为这件事像表面这么简单。但现场既没有发现凶器,也没发现任何线索,调查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你怀疑陈筝是被杀害的?”金煜悄悄靠近陈海峰,压低声音道:“这可是他自己家,那凶手岂不是……”
岂不是也在这间屋子里?
金煜没把话说完,因为陈海峰已经抬脚走进了卫生间。尸体被搬出去后,警方正在取证。陈海峰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直奔洗手台下面半开的柜门。
他蹲下身,把里面的几瓶香熏拿出来端详片刻,又抬头看了看安在墙上的自动喷香机。金煜见状,好奇地走过去,他没见过这玩意儿,下意识用手戳了戳开关。
“别动!”
陈海峰和米苏同时叫道,不过已经晚了。喷香机发出呲的一声,涌出一股喷雾。那味道极其刺鼻,半点儿不香,金煜离得最近,瞬间吸了一大口进去。他身子一软,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
陈海峰一个箭步抢上去,把人稳稳抱住,撑着胳肢窝扶出去后,才松了口气。太危险了,这要是砸坏了现场,曾启荣指不定怎么跟他们算账。
如果金煜知道陈海峰的心理活动,一定会跳起来揍人,可惜他已经昏过去了。米苏跟出来瞧了瞧,皱眉道:“是乙醚,喷香机里竟然有这种东西。金煜没大碍,缓一缓就醒了。”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她说完,奇怪地瞅了眼陈海峰。刚刚那一嗓子,米苏完全是凭直觉。
陈海峰把金煜交给杨克。其实最开始他只是觉得奇怪,明明有喷香机,为什么还要准备香熏。真正把东西拿起来检查时,他发现瓶身并没有落灰,显然存放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很有可能喷香机才是近期装上去的。
这种东西一般都有定时,然而警方在现场待了很久,也没见它工作,总不可能新安的就坏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检查,金煜就手欠了。
“这不是自杀。”陈海峰整理了一下衣服,对曾启荣道,“凶手就在这间别墅内。”
“海峰,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曾启荣吁了口气,显然也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从汤听南包里发现的录音笔,上面没检测出任何人的指纹。”
就像是凶手戴着手套,故意把笔塞进去嫁祸给他。如此一来,汤听南倒是洗脱了嫌疑。至于何世成,如果杀陈筝父子的凶手是同一人,他就可以排除在外了。
“海峰,你觉得这栋房子里,谁的嫌疑比较大?”曾启荣问道。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心知曾启荣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之前怀疑何世成,也是因为他熟知婚礼流程,更容易在粉尘这里动手脚。现在想来,倒是还有个人,比他更熟悉。
“苏安曦。”
自从警方上门后,苏安曦一直待在楼下。不过金煜闹出这么大动静,想必她已经知道了。如果苏安曦真是凶手的话,陈海峰倒是很好奇这个杀夫弑子的女人,会有一副什么表情。
下楼时,陈海峰再次注意到了那间他第一次登门时,就上了锁的房间。他皱眉盯了几秒,正巧有保姆路过,便把人叫住,询问这屋子为何上了锁。
保姆吞吞吐吐,似乎不太愿意说,白着脸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这是太太的亲生儿子,生前住的房间。”
亲生儿子?
陈海峰怔了怔,一旁的曾启荣见他满脸震惊,颇为不解道:“你们不是接了人家的活儿?难道不知道苏安曦是陈唤雨的后妈?”
这不就误会了,陈海峰禁不住苦笑。陈家没提,曾启荣以为他们知道,结果从头到尾,四人都被蒙在鼓里。
“太太……”保姆突然看向陈海峰身后,面色复杂地低下头。
苏安曦平静地走过来,虽然脸色憔悴,但比起刚才随时要昏倒的样子,已经缓和了不少。她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保姆下去。
“想不到陈先生对我儿子的房间这么感兴趣,人都没了好几年了。”苏安曦说着,从衣领里拉出一条项链,上面赫然拴着一把钥匙。
她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看法,径自打开房门走进去。里面的装修充满了童趣,居然还是间儿童房,只是摆放有些过于整齐,屋子也因为长久没人居住少了些生气。
苏安曦见众人很识相,完全没有跟进来的意思,才疲惫地掩上门。透过缝隙,陈海峰看到女人扶着床跪坐下去,紧紧抱住了床上的玩偶。
2
苏安曦原本是名服装设计师,跟陈筝在一场走秀中相识,俩人很快陷入了热恋。一年后,她带着年仅九岁的儿子嫁进了陈家。
“儿子叫李天星。”曾启荣跟陈海峰分享着他紧急调来的资料,啧啧两声,指了指脑袋道:“这孩子也挺可怜,幼年丧父,还是个自闭症儿童,智力有严重缺陷。”
后来的事情就比较悲惨了,苏安曦嫁进陈家后的第三年,李天星就失踪了,又是三年之后,她亲自给儿子申请了死亡证明。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寥寥几笔的资料上并没有讲清楚,倒是从半昏迷中醒过来又听了一多半儿的金煜,直觉李天星的死或许和这次的案件有关,自告奋勇去调查这件事。
“小金是吧。”曾启荣倒是记住了这个活跃的青年,点了点头,朝陈海峰道:“我让警方配合他,你就留下来吧,再跟我分析一下现场。”
“我也留下。”米苏态度坚决道。虽然发现了乙醚,但凶器还没有找到,陈筝手腕的伤口肯定不会是他自己咬的,一定还有什么被他们遗漏了。
最后和金煜同去的,就剩下负责开车的杨克。二人驶离别墅区,朝当初苏安曦申报死亡的分局开去。杨克高壮的大个子坐在驾驶位,从侧面看几乎挡住了金煜大半个身子,俩人走在一起倒像是父子。
以至于值班的小警察看到他们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位先生,带孩子来办身份证啊?”
杨克:“……”
金煜憋着笑,尽量不去看杨克一脸内伤的表情,递过一张纸道:“我们是来调查的,这是刑侦队的特批。”
小警察尴尬地搓了搓手,把二人领到档案室。真不怪他嘴欠,这俩人一个显老一个显小,想不让人误会都难。好在存档时间并不久远,他很快就从电脑里调出了金煜需要的东西。
李天星之前确实是失踪,但整整三年的时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杨克觉得换了他是苏安曦,恐怕也不敢再抱有希望了。不过孩子失踪的地点不在鲲城,而是地处西北沙漠边缘的城市,二人又颇费了一番劲儿辗转联系到了当地公安局。
接电话的是名老刑警,竟然还对李天星有印象,感叹道:“这些游客啊就是不听劝,不自量力!带着孩子进什么无人区,把命搭进去了吧!”
原来当年陈家父子是去公路旅行的,陈唤雨参加完高考就闹着要出去玩,陈筝拗不过他,父子俩很快决定好要自驾穿越无人区。不过金煜没料到的是,除了同去的李天星外,竟然还有在酒店里自杀的吴耿!
陈筝带着三个孩子,人生地不熟,开着开着就走上了岔路,更倒霉的是车还坏了,四人被困在了无人区内。还是苏安曦两天没接到报平安的电话起了疑心,才出动的搜救队。等找到人时已经过去了五天,缺食少水的沙漠差点儿要了他们的命,而李天星则再也没回来。
“听说那个孩子智力有问题,而且行为不受控。晚上大人孩子都睡着时,他自己把车锁解开偷偷跑了。”老刑警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那沙漠戈壁的,上哪去找人,唉,当时搜救队就说希望不大。”
金煜边听,心边往下沉。当初去的四个人,李天星失踪了,吴耿自杀,陈家父子到现在还尸骨未寒。
或许他们都想错了,吴耿在录音笔里指控的,被陈唤雨杀掉的人并不是夏从安,而是……金煜摸了摸胳膊上竖起来的汗毛,不敢再想下去。三人能在沙漠里存活,到底是靠什么维持生命的?
如果苏安曦是凶手,她多半是从吴耿嘴里得知了真相。因此,录音一定是在婚礼前就准备好的,她很可能不止一次在私下里见过吴耿。
“咱们之前都查错了方向,谁也没怀疑到苏安曦身上。”金煜在车里跟陈海峰汇报情况,手里摆弄着电脑,下意识点开了跟警方要来的录音。
不同于上次在酒店时嘈杂的环境,吴耿的声音清晰地从音响里传出来。原本专注开车的杨克倏然动了动耳朵,侦察兵出身的他,五感比普通人还要灵敏几倍。金煜没有注意到,可他却隐约听到了被吴耿说话遮住的其他声音。
金煜一脸懵,反复听了数遍,才不得不承认杨克的厉害。另一边,曾启荣已经叫技术部去做了处理,录音被放大数倍后,众人终于听清了那几不可闻的背景音,竟是客房服务的敲门声。
凶手和吴耿早在酒店里见过面,这就好办多了,警方立刻调动人手去查监控。幸好鲲城不算太大,幸运女神又站在他们这边,没多久就传来好消息,已经掌握了苏安曦和吴耿私下见面的证据。
3
吉彤宾馆在靠近鲲城市中心的喷泉广场附近,因为临近火车站,经常住些暂时落脚的旅客,装修稍显陈旧,环境也算不上好。苏安曦和吴耿约在这里见了三次面,最近一次,就在婚礼的两天前。
从监控上看,吴耿的状态并不好,独自离开时甚至有些精神恍惚。陈海峰看着传回来的视频,猜测当时苏安曦一定说了刺激他的话,甚至暗示过其自杀的举动。可惜视频只能增加苏安曦的嫌疑,并不能作为证据定罪。
为了找到杀害陈筝的凶器,曾启荣把警犬都调了过来,别墅被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可疑刀具倒是搜出来不少,却没有一个能造成尸体手腕上的伤口。
苏安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冷眼看着警察在自己家来回走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这个女人从儿童房出来时,就带上了冷漠的面具,似乎不再为丈夫继子的死难过,或者说已经不屑继续伪装下去。
方才曾启荣问她为什么私下里见吴耿时,苏安曦竟然丝毫不慌,轻蔑地反问回去:“孤男寡女去宾馆,你说我们能干吗?”
这个回答实在太不要脸,偏偏又死无对证,气的曾启荣只想当场骂娘。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有警员在抬起花盆检查时被同事无意间碰了一下,砸到了脚。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也肿了老大一个包。
米苏本打算跟保姆要点儿冰块,结果保姆找了一圈两手空空的回来,纳闷地表示她早上还在冰箱里看到一块手掌大小细长的冰块,结果几小时的工夫就不见了。
“你说什么?”米苏闻言动作一顿,突然站起来,瞪大眼道:“带我去看看!”
片刻后,米苏绷着脸,快步走进客厅,把一块儿碎冰扔到苏安曦面前,冷声道:“难怪警方找不到凶器,亏你想得出来这种办法。”
苏安曦一怔,垂下眼道:“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女士,你知不知道冰箱里有多脏?被污染过的水,可以培养出跟冰箱里同样的细菌。”米苏本就身材高挑,此时居高临下看着苏安曦,气势上压倒了一头。
听到这儿,陈海峰和曾启荣已经反应过来。米苏怀疑苏安曦做了把冰刀,支开保姆后溜进主卧,把丈夫骗到卫生间,用早就准备好的乙醚把人迷晕后,割破了他的动脉。
警方之所以找不到凶器,因为那把冰刀已经溶解在了浴缸的温水内。不过按照米苏所说,冰刀携带了细菌,被污染的水同样可以培养出冰箱内的菌类,这就侧面证明了冰刀的存在。
有两把刷子,陈海峰朝米苏投去赞赏的目光。二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陈海峰怔了怔,他竟然从后者眼里读出了一丝心虚。
难道……陈海峰心里咯噔一下,米苏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培养什么细菌,只是在仗着身份和突然袭击诈苏安曦认罪。不过幸好,对方并没有反应过来,反而颓然地靠在了沙发里。
“呵呵,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不敢认的。”苏安曦突然出声,良久闭上眼道:“你推断的都正确,人确实是我杀的。”
只要认了罪,后面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苏安曦看上去极为平静,她凝视那间房门紧闭的卧室,深吸口气道:“我刚带着星星嫁过来时,一家人过得很好,不管是陈筝还是陈唤雨,都对星星十分照顾。我甚至以为,这辈子就能这么幸福地走完了,直到那次毕业旅行。”
原本定的是一家四口出游,但苏安曦的公司出了问题,临时要出差。开始她是不放心李天星跟着去的,但孩子又哭又闹,丈夫也再三保证会注意安全,苏安曦才万分不舍地选择了放手。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一路到底还是发生了意外。他们在无人区失联的时候,苏安曦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痛苦,甚至开始向虚无缥缈的各路神佛祈求宽慰。结果陈筝父子倒是回来了,李天星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儿子的失踪让她伤心欲绝,丈夫和继子却心怀愧疚,对她越发关怀迁就。苏安曦不是没有怨恨过,但她认为这里面更大的责任在于自己,毕竟天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连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意外,陈筝更是无心之失。
苏安曦尝试过寻找、发泄,甚至一度把家搅得不得安宁。渐渐的,在陈家父子的陪伴和心理医生的辅导下,她接受了儿子已经死亡的事实。除了那间上锁的屋子,是苏安曦不能触碰的回忆外,她已经变得与正常人无异。
直到一个月前,吴耿突然找上了苏安曦,向她坦白了一切。
苏安曦面色苍白,嘴角嚼着丝冷笑,畅快道:“大概是报应吧,那孩子得了绝症,已经没几个月可活了。”
吴耿自打从无人区回来后,就开始信基督教,他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认为必须祈求宽恕,才能安息。于是找到苏安曦,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吐出了所有真相。
4
五年前的旅游,始于一个美好的初衷,可惜老天爷要给这个看似和睦温馨的家一个考验。陈筝的车坏在了无人区,那个时候,偏偏他们还走上了岔路。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身后是荒无人烟的戈壁,越野车里的水倒还算充足,但食物真的不多。开始陈筝还寄希望于同样自驾游的旅客能发现他们,但两天过去了,越来越渺茫的希望逐渐摧毁着四人的意志力。
这种绝望和不安无声中影响着李天星,自闭症儿童虽然封闭了对外界的接触,但情绪总能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相互传染。李天星开始频繁地犯病,他不受控制,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甚至几次作出逃跑的举动。
这让其余人的心头笼上了一层更大的阴影,食物已经告急,为了照顾孩子们,陈筝一天没吃东西,仅小心计算着喝了几口水。他不得不把李天星拴在车上,以防后者再次逃跑,而自己没有力气去把人抓回来。
到了被困的第三天,比起理智尚存的陈筝和萎靡不振的吴耿,陈唤雨的情绪在向另一个极端发展。他恐惧又暴躁,甚至对哭闹不停的李天星大打出手。当天晚上,后者又挣脱了束缚,趁着其他三人睡着时跑下了汽车。
惊醒后的陈筝追了上去,李天星疯了般拼命向前跑,在一座戈壁的边沿停下。他被追上来的陈唤雨吓坏了,不断后退,脚下踩空大叫着摔了下去。幸好在最后关头,被飞扑上来的陈唤雨抓住了一只手臂。
不住挣扎的李天星,令陈唤雨磨破了手臂,疼痛刺激了他的大脑,这一刻,陈唤雨突然不可遏制地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李天星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正常人眼中该有的复杂情绪。这样拖后腿的怪物,还不如死了算了,陈唤雨不断在心中重复着。
于是,在陈筝赶上来,试图帮忙把人拉上来前,陈唤雨松了手。他看着李天星摔下去,然后起身拍了拍土,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终于死了,他想,这个碍眼的累赘终于死了。
陈筝震惊地看着儿子,甚至忘了去打骂,这是杀人犯啊!但莫名的,他也有种解脱的快感。夹杂在他们夫妻之间的,这个烦人的小恶魔消失了。
反正人已经掉下去摔死了,陈家父子在最初的激动和无措中冷静下来,救援是一定会到的,怎么才能让尸体不被搜救人员发现,甚至是躲过搜救犬,着实让父子俩费了番脑筋。
最终,还是陈唤雨发现悬崖下方几米处有一道岩缝,二人把尸体抬上来,由系着绳子的陈筝负责把尸体带下去藏好。
偷偷赶来目睹一切的吴耿吓坏了,生怕这对儿父子也把他杀人灭口,双腿发软一声不吭地退了回去,假装熟睡。这件事给吴耿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得救后,他都不敢供出陈唤雨杀人的事实,直到确诊了绝症。
另一边,苏安曦得知真相后,一时间简直连站都站不稳。她的亲生儿子,竟然死于丈夫和继子之手。最可怕的是,这两个人回来后竟然能装作无事发生般,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嘘寒问暖。
她可怜的小儿子,至今还化作白骨,塞在无人区的岩缝里。仇恨蒙蔽了苏安曦,一种叫作母爱的力量,驱使着她报仇。
苏安曦跟踪了陈唤雨一段时间,发现这个继子果然不像表面般懂事,甚至还察觉到汤听南与他之间存在过节。她要杀的人不止一个,苏安曦意识到自己不能那么快暴露,便把吴耿叫出来,一边给他灌输自杀的念头一边重新录下了对陈唤雨的指控。
“婚礼上的意外是你制造的。”陈海峰用了陈述句,事情已经很清晰明朗:“你私下联系了婚庆公司,虽然对方说是位男性,但开变声器的话想必也不难做到。”
“没错。”苏安曦痛快承认道。
原本她的计划是把嫌疑引到汤听南身上,没想到后者这么配合,竟想在婚礼现场搞破坏,还十分凑巧地被抓了个现行。不过苏安曦很清楚自己的业余,未免夜长梦多,她回家后立刻找机会杀了陈筝。
之所以被拆穿后没有过激反应,是因为苏安曦在犯罪前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侥幸逃脱,避阵风头后,她就离开琨城想办法把儿子的尸体带回来。哪怕被警方识破,无非就是一命抵两命了,反正她大仇得报,除了星星的骸骨外也没留下什么遗憾。
苏安曦被戴上手铐,极其配合地被警方押走,路过米苏身边时,她停下来,面无表情道:“我一定会杀了他们,因为我是星星的妈妈。”
这一瞬间,苏安曦仿佛卸下了身上的重担,她挺起胸膛,成功女性刚柔并济的气质又回到了苏安曦身上,像山泉般清透安静,不急不躁间一往无前。
苏安曦被带走后,警方在陈唤雨的床下搜出了一本日记。少年青涩的文字中,透露出他对继母的满意。幼年丧母的他,认为苏安曦的外貌、学识、涵养等等一切都符合自己对母亲的幻想,因此,李天星的存在就变得格外碍眼。
从无人区回来后,陈唤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苏安曦的母爱。但他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情绪的不稳定,杀人的愧疚感,已经让他存在心理问题了。
陈海峰无声地合上了日记本,他转过头,注意到米苏复杂的目光。
“你做得很好。”陈海峰难得笑了笑,放缓语气道:“可以转正了,以后好好干。”
“谢谢。”米苏挑眉,继而叹了口气,垂下眼道:“你觉得,苏安曦做得对吗?”
“你希望我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去评价,还是从法律的角度?”陈海峰摇头,带着米苏走出别墅大门,点燃一支烟道:“相信我,这种问题最好不要去深究。我们能做的,就是坚守本职,挖掘真相。”
5
转眼间,公司已经有了两名新员工,杨克和米苏的入职转正庆祝会,定在玄武路22号的小楼里举行。说是庆祝会,不过就是四人围在一起吃顿火锅。但金煜对待员工很上心,还特地装饰了一下餐厅,买了蛋糕蜡烛等。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要合作无间,彼此照顾。”金煜举杯,和每个人碰了一下,微醺的脸红扑扑的,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杨克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有些恍惚,这种氛围好像又回到了军队,身边都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他下意识摸了摸膝盖上的东西,触手一片松软,带着暖暖的体温,让人心都跟着融化了。
“老杨啊!原来你还有这种爱好……”金煜用难以描述的眼神,瞅着杨克这个一米八几的大汉温柔撸猫,充满违和感的画面让他不忍直视。
这只叫小柔的布偶猫是米苏带过来的,米小姐得知杨克都住在小楼里后,美其名曰融入工作环境,实则想把付房租的钱省下来买奢侈品,第二天就拖家带口地搬了进来。
索性房子大,米苏都不介意,剩下的三个大老爷们自然也不会拒绝。至于杨克,从他一脸惊恐地接过猫,被小柔蹭了一脸后,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迅速化身为猫奴,主动揽过了照顾小柔生活的任务。
“是啊,再这样下去,小心变成油腻的中年大叔。”米苏喝了口红酒,跷着细白的小腿道。
尽管她穿得很性感,一举一动也带着妩媚,但这家公司的员工好像都有毒。抛开专注撸猫的杨克,陈海峰和金煜也对她视若无睹,米苏觉得自己就算脱光了,这三人也能把她当成空气。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米苏看到来电人,娇媚的表情顿时化作了温柔。她拿起手机,朝众人扬了扬手道:“我弟弟的电话,你们先吃,我去接一下。”
金煜夹菜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放回碗里。陈海峰注意到他的举动,倏然起身道:“我再去车库拿点儿酒,金煜你来帮我一下。”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陈海峰突然站住,金煜没防备,捂着撞疼的鼻子哀嚎。
陈海峰扒开他的手,表情有些严肃,继而又舒缓眉头,叹口气道:“我知道你还没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下次重要的日子,别一个人出去喝酒。要不是米苏给你送回来,我们是不是得去大马路上捡人了?”
金煜嬉皮笑脸的表情凝固,他低下头,绷着的肩膀也垮塌下来,闷声道:“有些事情,我自己可以消化。”
“从他走了到现在,你有没有好好哭过一场?”陈海峰突然问道。
金煜摇头,他把下唇咬得泛白,捏紧拳头,欲言又止道:“其实,我总觉得我哥哥的死……不对劲,直觉这里面还有问题。陈海峰,这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了,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没有。”陈海峰心里咯噔一声,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几乎想也没想道:“是你找我来鲲城的。金煜,如果你不相信我,我最好现在就离开。”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是我想多了。”金煜慌了,他真心把陈海峰当朋友,怎么舍得把人赶走。
“哦。”陈海峰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糊在猝不及防的金煜眼睛上,一顿揉搓。
“啊!!!什么玩意?!”金煜哀嚎出声,捂着火辣辣溢出泪花的眼睛蹲下身。
陈海峰径自把掌心里的辣椒碎扔掉,从兜里抽出一支烟点燃,靠在墙边默默抽起来。金煜原本还在边嚎边骂,渐渐的,压抑的哭声从鼻腔里传来,彻底演变成了一场放纵的大哭。
当陈海峰抽完第三支烟的时候,金煜突然一抹脸跳起来,抢过陈海峰的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气汹汹道:“抽抽抽,就知道抽!哪天就把自己抽进医院了!”
陈海峰心知他发泄完了,也不计较,长手一伸钩住金煜的脖子,夹着人往屋里走去。
他们看不见的远处,米苏从阴影中露出半边儿脸,蹙眉盯着二人。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各种意义上的复杂,片刻后才叹了口气,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唯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关心的杨克,仍旧在餐厅里撸猫。他把小柔举起来,鼻尖蹭了蹭猫鼻子,喃喃自语道:“这栋房子里,只有你活得最简单。小柔啊,咱们明天吃什么味儿的妙鲜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