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IV:复仇者

1

26年前。

人为什么要活着?如果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不相干,仅仅是因为饥饿的本能驱使人进食、排泄和睡觉,岂不是太无聊,太悲哀了。

22岁的冯四坐在运动场的角落里,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天空。鲲城监狱的天空似乎就只有运动场那么大,再往外,鸟可以飞过,但是他不行,因为他是一个杀人犯。

篮球弹跳着滚过来,停在冯四脚边。远处,一个嚣张的囚犯朝他吹了声口哨,示意冯四把球捡起来,给他送过去。

冯四瞥了一眼,没有动。他的举动显然惹怒了对方,囚犯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朝他啐了口痰。

冯四仍旧没有动,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这个类似挑衅的行为最终换来了拳头。

他倒在地上,骨头和身体很痛,冯四下意识护住了头部。密集的殴打持续了一段时间,在狱警的口哨声中停下来。

“孙祁!你要把这个孩子打死了!”

“姓罗的,你他妈又多管闲事,早晚弄死你!”被叫作孙祁的囚犯最后踢了冯四一脚,紧接着他就被狱警押走了。

冯四睁开眼,他的右眼睛被打肿了,眯成了一条缝。从有限的视角中,冯四看到了那个五官端正的男人,他跟关在这里的人们有着不同的气质。

男人朝他友善地笑了笑,坦荡的目光中带着关切:“孩子,我姓罗,你可以叫我老罗。来,我扶你去医务室。”

后来的一段时间,冯四跟老罗逐渐熟络起来。不同于总在畅想未来的老罗,冯四绝大部分时间阴郁而安静。老罗说,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生气。

“人生总有起落,你要学会全盘接受。就像饭菜,昨天的好吃就多吃点,今天难吃也不能饿肚子吧。”男人笑着把盘子里的菜扒进嘴里:“要我说,你这名字不好。青山路可升,今后出去了,改成冯升吧。”

26年后。

冯升沉默着吃完了眼前的早饭,鲲城监狱的伙食不错,但绝对算不上好。不过他的盘子里一粒米都没剩,甚至用勺子刮净了菜汤。

身边传来其他囚犯的讥笑:“我说,你这是从哪个山沟子里爬出来的,没吃过饭啊?”

冯升用袖子擦了擦嘴,面无表情地抓起勺子,突然朝离自己最近的囚犯袭去。虽然不能造成致命伤,但被打中眼睛,依旧能让人疼得哀嚎出声。

很快这里的骚乱就引来了狱警的注意,一顿警棍招呼所有人都老实了。作为最先挑事的人,受到狱警特别关照的冯升被送去了医务室。

那个刚进来的,叫冯升的男人不好招惹。消息很快在囚犯之间传开,不少人在心里给他打上了狠角色的标签。毕竟监狱,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

2

今天的鲲城失去了往日的平和,狂风打着旋,卷起街道上的垃圾。天色阴沉,台风即将光顾这座入了冬的沿海城市。

“好冷,我要冻死了!”金煜裹紧风衣,整个人半挂在陈海峰身上,向汽车走去。

他臭着脸,嘴里嘟嘟囔囔道:“姓罗的是不是有病?非要挑这个天气去监狱献爱心?”

“所以这其中肯定有诈。”米苏没有化妆,但仍然掩盖不住她的美貌。

前几日,侦探社得到消息,企业家罗文珺要到鲲城监狱捐赠帮教。金煜可不相信这家伙能有这么善良,加上冯升入狱后目前就在这里服刑,便立刻不甘示弱地捐了一百万,说什么也要去凑这个热闹。

到监狱大门外时,暴雨骤降,豆大的雨点拍打着车窗,杨克从后备箱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雨伞分给众人。这时一辆车由远及近,好巧不巧,他们和罗文珺几乎是同时抵达。

“是你们。”罗文珺今天穿了身西装,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他朝陈海峰等人笑了笑,显然还记得不久前在企业家大会上见过的四人。

金煜不甘示弱,偏了偏头道:“献爱心嘛,人人有责。”

他们来之前是打过招呼的,接到通知后,负责人忙出来迎接。

“我是副监狱长,李兴隆。”中年人走上来和众人握手,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去:“感谢各位的捐赠,咱们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招待不周的话还请见谅。”

金煜眨了眨眼,李兴隆的身上带着股老练和市侩,与他想象中的严肃、不苟言笑的狱警形象可不太一样。

鲲城监狱很大,穿过运动场,众人走进内部避雨。这时一队下了工的囚犯走过来,其中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容貌猥琐的男人朝米苏吹了声口哨,目光在她身上放肆地上下打量。

罗文珺离米苏最近,此时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

不过这个善意的举动,丝毫没有得到米苏的感谢,她盯着罗文珺仿佛要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撕下一层面具。

“李志勇,好好走你的路。”很快囚犯就在狱警的喝声中悻悻收回目光,并意识到在场众人没一个把他放在眼里。

“米小姐胆子挺大。”罗文珺谦逊地勾了勾嘴角,他环顾四周,监狱里没有任何装饰品,随处可见的铁栏杆带着一股寒气:“这个地方……可不是女士该来的。”

或许是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李兴隆搓了搓手,笑呵呵地插话道:“各位,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你们要不要体验一下给囚犯打饭?拍几张照片,我们也好宣传宣传。”

实际上所有人都明白,什么献爱心,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作秀。监狱方拿了钱能升级硬件保障安全,也乐得顺水推舟跟着演戏。

“那就麻烦了。”陈海峰点了点头,示意李兴隆在前面带路。紧接着他看似自然地拍了拍米苏的肩膀,放缓声音道:“别紧张,这么多狱警跟着,很安全。”

“哈哈哈,对对,咱们鲲城监狱可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故。”李兴隆领着众人到食堂,这里能容纳下上千人,打饭的师傅分散在不同窗口,特地留给他们的位置也是事先打扫干净的。

鲲城监狱的伙食还算不错,午饭三菜一汤,大概因为他们,还有道卤猪蹄。众人各负责一个菜。很快,囚犯们就在狱警的看管下鱼贯而入。

“为什么最边上那队打饭的人特别少?”金煜忙得手下不停,扭头问始终陪在左右的李兴隆。

“今天吃猪肉,那边是给回民特别准备的。”

“喂!企业家,别聊天啊,你这手一抖我肉都没了。”四十出头留着小胡子的囚犯吊儿郎当地站在窗口前,他一只手端着饭盘,一只手下意识咬着指甲,目光玩味地在金煜身上转了一圈,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孙祁,你别给我惹麻烦。”李兴隆看上去压着怒火,蹙眉道。说完他似乎还不放心,背着手跟在孙祁后面,一直盯着他找地方坐下。

“小老板,监狱也有刺儿头。”杨克凑过来,小声朝金煜解释道:“不过这个孙祁不是最厉害的,你看他对面那人,没人敢坐他旁边的位置。我刚才就注意到了,连饭都是别的囚犯帮忙打的。”

这人背对着他们,金煜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从有些花白的头发来判断他的年纪。就在他对这个监狱老大产生兴趣时,人群突然爆发骚乱。

是李兴隆和犯人扭打在了一起,不过前者有警棍在手,很快就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令人始料未及的是,眼看事态就要被控制住了,囚犯却突然开始起哄。

不知道是谁的饭盘被打翻了,争吵很快演变成了小范围的群殴。金煜目瞪口呆,很快见识到了监狱老大为何能有那个地位,那个将近六十岁的中年人,打起架来的狠戾样子确实令人头皮发麻。

3

狱警们挥着警棍冲上去将人群分开,大声斥责着犯人,在事态进一步失控前终于把场面平息下去。

很快狱警押着一个头上破了个口子,往外淌血的人走过来,金煜这才发现,这人就是之前试图调戏米苏的,叫李志勇的囚犯。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李兴隆有些尴尬地擦了擦沾血的警棍,朝众人解释道:“这些社会败类,进了监狱也不老实,总想着挑事儿。”

“李兴隆你放屁,明明是你……”李志勇话没说完,就被推搡着走远了。在他身后,还有那位右手受伤的囚犯老大。不过他是自己走的,狱警对他的态度明显有所顾忌。

“吓到了吧?我让人带你们去休息。”李兴隆朝米苏歉意地笑了笑。

“他是谁?”金煜挑了挑眉道。

“赵秉哲,他可是个狠角色。”李兴隆似乎不愿意说太多,只含糊道:“监狱里的犯人有一多半听他的。”

金煜没有追问剩下的一半,估计这就是赵秉哲也受伤了的原因。

接下来,李兴隆带他们参观了一圈监狱。这地方并非风景区,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陈海峰等人的精力大部分放在罗文珺身上。

至今为止,后者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且鲲城监狱里人多,他们也没有碰上冯升。难道罗文珺真的是来献爱心的?金煜摇了摇头,暗暗打消这个天真的想法,对方绝对不是这样善良的人。

走着走着,他们到了办公区。正巧赵秉哲迎面走来,他手上贴了块纱布,显然刚处理完伤口。擦肩而过时,赵秉哲突然停下来,眯起眼打量罗文珺:“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赵秉哲,别再给我惹麻烦了!”李兴隆看上去有些气恼,显然不听话的囚犯们让他大失颜面,正准备再说什么,前方突然传来喊叫声。

“是医务室的方向……”李兴隆脸色一变,众人跟着他跑过去。

拐过弯,走廊里陷入了一片混乱。挂着医务室牌子的房间敞着门,走廊里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味,地上还有打碎的酒精瓶子。

叫李志勇的犯人仰面躺在地上,面色潮红,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吸气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穿白大褂的医生跪在地上给他做心脏复苏,但很快就放弃了抢救,他抬起头,正巧看到赶来的李兴隆,脸色难看道:“已经死了。”

米苏越过众人,跪在地上查看李志勇的情况。犯人确实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他头上的伤口还未止住血,显然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就突然死亡了。

“这……这怎么回事?”李兴隆黑着脸,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步,监狱里死了囚犯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值班的医生叫林志夏,三十多岁,是个样貌清秀的男人。

他喘了口气,扶着桌子站起来,看上去仍有些不知所措:“赵秉哲出去后,李志勇就进来了,我看他头上受了伤就打算消毒后包扎一下。谁知道……谁知道他突然就说自己头晕,喘不上气。”

林志夏想阻止李志勇下床,这时后者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踉跄间打翻了酒精瓶摔倒在地上。接下来就是众人赶来后看到的场面了。

李志勇脑袋上的伤口并不严重,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陈海峰蹲下来,扒开他的眼皮,李志勇的眼结膜有明显地充血。

“倒下之前,李志勇还有什么症状吗?”米苏问道。

林志夏逐渐冷静下来,他喘了口气,分析道:“李志勇很像心肌梗死,死前还出现了呼吸困难,同时伴有其他的症状……难道……”

“双硫仑样反应!”米苏看了眼林志夏,显然两人想到了一起。

“什么反应?”金煜眨了眨眼,茫然道。

“听说过吃了头孢的人不能喝酒吧?”米苏看了眼地上摔碎的酒精瓶,继续道:“简单地说,就是人在服用了一些药物以后,又喝酒或者接触酒精,就会导致体内乙醛蓄积,引起中毒的反应。”

“但是我没有给他服用这类药物,而且……”林志夏蹙眉回忆了片刻,肯定道:“我确信这段时间没有给任何病人开过头孢,他体内怎么可能有药物会跟酒精产生反应?”

“这就需要刑警来调查了。”陈海峰摸了摸下巴,沉声道:“不过他的死,绝非意外!”

4

肆虐的台风吹得窗户发出呜呜低鸣,暴雨倾盆而下,走廊里的温度都降低了些。

这时候本应该等待警察来处理,但就在十分钟前,鲲城气象台发布了预警,台风已经登陆,特大暴雨仍在持续,市民出行受到了严重影响。

警察过不来,他们同样也回不去。尸体暂时停放在医务室,李兴隆招呼众人去会客室休息,紧接着就去忙着汇报工作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窗外的暴雨和热水烧开的咕嘟声。

李志勇的死,跟罗文珺有没有关系呢?陈海峰看着对面安静喝茶的男人,想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罗先生,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怕尸体。”金煜换了个姿势,开始没话找话:“没想到企业家的胆子这么大!”

“彼此彼此。”罗文珺笑了笑,放下茶杯:“上次的案子多亏了各位,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能抓到凶手。”

“借你吉言,我们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金煜飞快说完,扭过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原本沉默地站在窗边的米苏,突然转过身,直视陈海峰道:“超过12小时,双硫仑样反应的影响就会降低,能造成死亡,他一定吃下没多久。”

话虽如此,可会产生双硫仑样反应的,除了头孢外还有其他几种药物,不解剖就不知道李志勇到底吃了什么,又是如何服下的?

“或许可以问问他的狱友。”陈海峰说完,看向罗文珺:“不知道罗先生对破案有没有兴趣?”

按理说,陈海峰等人是没有权力插手这件事的。不过曾启荣和监狱的负责人认识,便通过电话沟通了一番,警方没来之前,可以让侦探社四人协助调查。

片刻后,一个囚犯被领了进来,同来的还有众人一直没能见到的监狱长。

“像捐赠这些事,通常不归我负责,不过还是很感谢各位的慷慨。”监狱长年近六十,马上就要退休了。很多之前抓在手里的事,逐渐放权下去,因此早上才没有出来迎接。

他先跟陈海峰握了握手,表示已经在电话里得知了情况,很快又看向米苏:“小姑娘,我是调任的,虽然没见过你父亲,但也听到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你父亲很称职,值得尊敬,否则就算老曾给我打电话也没用。”

米苏的父亲米孝贤生前是鲲城监狱的狱长,事情过去多年,米苏不主动说,也没人能认出前任狱长的女儿。至少李兴隆就没认出来,监狱长也是从曾启荣嘴里听说的。

“人我给你们带来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陈海峰看向被带进来的犯人,向他详细问起李志勇今天都吃过哪些东西,或者喝了什么。

“呵呵,你当监狱是什么地方,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囚犯一站三道弯,态度敷衍,被监狱长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道:“我跟老李那精虫上脑的玩意儿合不来,再说了他是回民,跟我们吃的饭菜也不一样。”

听他这么说,陈海峰突然想起午饭的卤猪蹄,回民确实不吃猪肉。

“报告狱长,回民的午饭是牛肉。”站在旁边的狱警咂了咂嘴道:“剩下的我们分着吃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狱警说完,打了个哈欠。米苏心头一动,问道:“你很困吗?”

这话问得突兀,狱警怔了怔,下意识点了点头。陈海峰反应过来,摸了摸下巴道:“没有生病的人,吃了头孢会出现嗜睡的情况吗?”

“这是有可能的。”米苏看向监狱长:“剩下的牛肉还在吗?”

为了验证午饭到底有没有问题,监狱长带着众人到后厨。幸好此时离午饭过去没有多久,加上台风的缘故,厨余垃圾尚未来得及清理。

陈海峰找了个袋子把残羹里的牛肉捡起来,准备拿去化验。

“狱长,这是干什么?”大厨有些紧张地盯着陈海峰的举动,不安道:“我做的饭有什么问题吗?”

监狱长安抚了两句,随口问道:“今天的牛肉是从哪进的货?”

“这……这不是我进的,是副监狱长。”大厨犹豫片刻,挠了挠头道:“他说家里有个亲戚是开养殖场的,能给咱们算便宜点儿。”

这可不是副监狱长应该插手的事,虽然有时候大家是会利用职务吃一点小回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赶上李志勇遇害,就由不得众人心生疑虑。

“李兴隆人呢?”监狱长背着手,脸色有些不好看。

5

副监狱长办公室,办公桌前空荡荡的,李兴隆不知去向。他的手机也打不通,监狱长叹了口气,自觉脸上无光,朝狱警道:“去问问谁看见老李了,把人叫过来。”

众人站在屋内,一时间有些沉默,唯独金煜不见外,左看看右摸摸,旁若无人地打量起来。转悠到办公桌旁时,垃圾桶里的一个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呦,这可不便宜!”金煜捡起来递给陈海峰,是手表盒子,这个牌子出售的商品向来价值不菲。他咳嗽了一声,看向监狱长:“不知道李兴隆的工资高不高?”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公职人员向来拿的是稳定工资,即便李兴隆干了很多年,也不太可能买一块几十万的表戴出去。

如果是收受贿赂,那这笔钱是用来买什么的呢?

陈海峰正要说话,头顶的白炽灯闪了闪,突然熄灭了。办公室陷入一片黑暗,连外面走廊里的灯光都消失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米苏立刻按亮手机,下意识去看罗文珺,发现后者还好好的站在原地才松了口气。

不过有人比她更紧张,监狱长一把年纪跑得飞快,冲到走廊里喊道:“怎么回事?”

有人在黑暗中回应道:“狱长,应该是台风导致了电路故障!”

“备用电源呢?怎么还没启动?”监狱长焦急道,这么冷的天气却冒出一头汗,他顾不上众人便朝牢房所在生活区走,只嘱咐道:“你们赶紧回办公室,锁好门别出来!”

“怎么了这是……”金煜茫然地站在原地,突然,他想起方才参观监狱时看到的都是电子锁,顿时也惊出一身冷汗:“不会吧,停电了犯人能跑出来?”

鲲城监狱里关押的犯人将近一千,如果这些家伙都跑出来,可不是几十名狱警能控制住的。

“那倒不会。”米苏对这方面比较懂,解释道:“每个分区都有道单独控制的总门,一旦失控就会自动锁死,这些囚犯再怎么闹也跑不出监狱。”

“杨大哥,我们去帮忙。金煜,你跟米苏留下来。”陈海峰说完,又看向罗文珺:“罗先生也待在这里吧,三个人能互相照应下。”

暴风雨肆虐着这座建在郊外的监狱,阴沉的天色下,像一座钢铁牢笼,而困在牢笼里的绝非善类。

鲲城监狱分成好几个区,犯人的牢房也是根据罪行划分的。陈海峰二人跑到一半的时候,离办公区最近的这片电力已经恢复了。灯光来得快,犯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因此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

不过再往里跑,仍然处于黑暗中。有些囚犯反应老实待在原地,胆子大的纷纷把手伸出来,吹着口哨尖叫,仿佛是一场狂欢。

更有过分的,趁着电子锁失效时跑出来,被及时赶到的狱警大声呵斥着驱赶回去。这时候谁也不敢动手,一旦刺激了这帮囚犯,事态很容易就会失控。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前。

生活区的最尽头,这里关押的大多是杀人犯或死囚。住在798号的两位囚犯之一,正是侦探社四人遍寻未果的冯升。而他的室友,则是在打饭时,挑衅过金煜的孙祁。

黑暗中,孙祁推开了牢门。

“这只是停电,很快就会恢复的。”冯升躺在床上,皱了皱眉道:“外面都是狱警,你准备干什么?”

“跟你没关系,最好闭上嘴老实待着!”

“怎么,好像你对停电一点儿都不意外啊!”冯升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起身道:“难不成,你打算越狱?”

见孙祁不说话,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最好带我一起,否则……我会把狱警招来,谁也走不成。”

“喂!小点儿声!其实,带你走也不是不行……”孙祁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向冯升靠去,突然他朝毫无防备的后者袭去。

细长的凶器扎进冯升脖子里,拔出来时血喷涌而出。孙祁看着倒在床上的人影,冷笑一声:“你死了,自然有人把你拉出去埋了。”

片刻后,有人路过这间开着门的牢房,医生林志夏的手电筒扫到地面上的血迹,立刻大声呼唤起来。

“他死了!被人杀了!”林志夏蹲在床前,紧张得声音发颤,朝赶来的狱警们道:“孙祁不见了,你们得快去把人抓回来!”

6

与此同时,陈海峰二人也追上了监狱长。

当得知冯升被杀后,杨克愣了几秒,简直不敢相信让他们头疼了几个月之久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监狱了。

“不是让你们躲好了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监狱长领人去追孙祁,语气有些不满道。

“我当了几年刑警,他是侦察兵出身。”陈海峰言简意骇,显然他俩的战斗力跟在场任何一个狱警比都不弱。

现在掉头回去是不可能了,监狱长或许想到了曾启荣,没再说什么,把自己的警棍递给陈海峰,绷着脸道:“跟紧我。”

他们沿着一排排的牢房寻找,中途解决了几个出来闹事儿的囚犯,大概过去十分钟,头顶的灯闪了闪,恢复了照明。

众人停下来,他们已经一路追到了淋浴区。有水声从右侧的公用浴室传来,杨克抽了抽鼻子率先走进去,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叫米苏来。”滚烫的热水冒着蒸汽,陈海峰冷着脸,把开关拧紧。孙祁的尸体靠墙坐在淋浴间的瓷砖地上,死不瞑目地瞪着眼。

在他不远处,就是仰面朝上的李兴隆。副监狱长的胸前插着一把刀,显然已经没救了。血顺着他的身体渗出来,蜿蜒着流向不远处的排水口。

很好,又是两条人命,他倒要看看,凶手是谁!竟然敢在监狱里杀人!

米苏来得很快,金煜也想凑热闹,于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罗文珺也拉来了。

“什么?冯升死了?”听完杨克的转述,金煜忍不住低呼出声。他下意识去看罗文珺,后者却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似乎对冯升的死不为所动。

直到监狱长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陈海峰想了想,解释道:“冯升……可以说是我们帮曾队抓进来的。”

曾启荣一定在电话里提到了侦探社的事,监狱长没再追问下去,蹙眉道:“米小姐可以看看这两具尸体吗?”

在监狱里完成尸检还是有一定难度的,米苏两手空空,只能从死者外表和明显体征来判断。李兴隆胸口中刀,死于失血过多,按理说孙祁也该如此。不过当尸体被挪开后,米苏发现他的后脑勺破了道口,瘪进去一块。

众人这才注意到,公共浴室的隔断墙上,有一块不明显的血迹。孙祁应该是后脑重重磕到了墙,导致的脑出血死亡。

这两人受的都是一击毙命的伤,那么问题来了,假如李兴隆先制服了孙祁,那是谁捅死了他?反之亦然,恐怕案发时还有第三个人在。

“一定是赵秉哲!”有人低声说了句。

监狱长告诉众人,赵秉哲是犯人中的老大,孙祁原本就是他的手下,进了监狱后也一直跟着赵秉哲混。

“我们见过他。”杨克想起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李志勇死前,他刚从医务室出来。”

如此看来,赵秉哲确实有嫌疑。米苏想了想,问狱警要来铅笔:“我可以试着提取凶器上的指纹。”

她把铅笔芯刮出一小撮黑色粉末,用自己的化妆刷沾上粉末后刷在刀柄上,然后用透明胶带粘下来,贴在事先准备好的白色纸张上。

“成了!”米苏把纸递给监狱长:“用传真机扫描给市局,跟监狱里的囚犯做一下指纹比对。”

这次的案件乍看上去,像是孙祁和赵秉哲趁乱越狱,在淋浴间被李兴隆发现后双方发生了争斗。李兴隆打死了孙祁,最终又被赵秉哲捅死。

但仔细推敲这里面又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首先赵秉哲和孙祁如果是有计划的越狱,为什么要往没有出路的淋浴间跑?其次李兴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犯人不可能私藏刀械,凶器一定是李兴隆事先带在身上的。

这时有人从远处跑来,监狱长扬声道:“赵秉哲呢?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狱警欲言又止,看上去有些气恼:“他就老老实实待在牢房里,说自己从未离开过。”

方才的那场骚乱,生活区处于断电的情况下,监控摄像头也失去了功效,赵秉哲咬死自己没出来,狱警也拿人没办法。

“我们还有指纹。”监狱长安抚完下属,冷静道:“只要结果出来,就是铁证。”

和凶犯打多了交道,米苏倒是没有这么乐观:“既然这边没有进展,我想去看一下冯升的尸体。”

7

事发到现在,守在牢房里的除了狱警外,就是最先发现尸体的医生林志夏了。

众人进去时,林志夏看上去还有些精神恍惚,怔怔地靠在墙上。见他们来了勉强扯了扯嘴角,嗓音嘶哑道:“狱长,对不起,我没把人救回来。”

“这不怪你。”监狱长拍了拍医生的肩膀:“多亏你及时发现孙祁跑了。”

米苏越过林志夏,上前查看尸体。冯升就躺在床上,闭着眼,仿佛陷入昏迷一般。他脖子上被刺穿了一个洞,血涓涓地涌出来,流了满床满地。地砖是白色的,凌乱的沾了血的脚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张脸是她熟悉的五官,米苏忍不住反复确认体征,冯升口唇苍白,皮肤因失血过多再加上灯光照射显得有些发青。

这个男人,确实已经死了。

金煜凑近米苏小声道:“苏姐,冯升这么能打,还能让孙祁给杀了?”

“可能没有防备吧,毕竟这里是监狱。”米苏弯下腰,注意到床下有什么东西露出了半截。

那是一支底部被磨尖了的牙刷,上面沾了血,形状宽度和冯升脖子上的伤口吻合,显然孙祁就是用它行凶杀人的。

金煜咋舌道:“这得磨多久才能变得这么锋利,看来是早有预谋啊!”

米苏没有接话,她总觉得这个案发现场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但一时间又说不出问题所在。

与此同时,陈海峰和杨克去了另一间牢房。几分钟前市局传回消息,确认凶器上的指纹属于赵秉哲。

“听说孙祁死了?”赵秉哲闭着眼坐在床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听到脚步后才抬起头,待看清来人,忍不住打量上下陈海峰,挑眉道:“企业家?你们来干吗?”

“死的不止孙祁,还有李兴隆,你们的副监狱长。”陈海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赵秉哲:“他胸口插的那把刀上,验出了你的指纹。”

先前只是匆匆一瞥擦肩而过,陈海峰并没有在意所谓的监狱老大。此时站在面前,才更直观地能看出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赵秉哲的眼神里少了很多囚犯的那种凶狠和阴暗,反而有一种时间沉淀下来的睿智在里面。

“不可能,我没有离开过这里。”他说道。

“但你住的是单人间,谁能给你作证呢?”陈海峰打量四周,这间牢房空间不小,除了床铺外还有马桶和洗手台,待遇比其他囚犯高出不少。

“你知道我还有多久就能出狱了吗?”赵秉哲背着手,在牢房里转了一圈,他用手摸了摸冰冷的墙壁,沉声道:“我在这儿待了27年,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就可以离开了。”

陈海峰听懂了赵秉哲的另一层意思,还有三十天就能刑满释放,谁会在这当口犯法,甚至杀一个副监狱长,听起来完全不合乎情理。

然而没有揭开真相前,任何一桩凶杀案都是谜团,再不合理的情况,也一定会有一个能串联起所有的解释。

“假如你说的是真的,孙祁是你的手下,你知道他跟李兴隆之间有什么过节吗?”陈海峰问道。

“没有。”赵秉哲皱了皱眉,继而摇头道:“孙祁还有半年也能出狱了,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这时,米苏和金煜跟在监狱长后面走过来,杨克忙询问冯升的情况。

“确实死了。”米苏缓缓点头,晃了晃手里的暂时充当证物袋的食品袋道:“孙祁就是用这把牙刷,捅进了冯升的脖子里。”

始终注意着他们的赵秉哲突然走近,指着证物袋道:“不可能,这绝不是孙祁的牙刷。”

狱警立刻紧张地拦住赵秉哲,把人往后推:“老实点儿!坐回去!”

陈海峰抬了抬手表示没关系,挑眉道:“为什么这么说?”

赵秉哲大概是看出来陈海峰在这里身份不同,说话也有分量,故而死死盯着他道:“孙祁在我身边二十多年,我知道他有咬东西的毛病,手指甲要咬,吸管要咬,牙刷也会下意识去咬。他用过的牙刷,刷头绝对不会这么整齐!”

金煜闻言怔了怔,他回想起打饭时,孙祁确实在咬手指。

“孙祁不会杀冯升的,他根本不会招惹那个人。”赵秉哲又说道,语气同样很肯定。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你这么说,倒像是跟冯升很熟悉的样子。”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冯升是二进宫。”赵秉哲说完,又看向监狱长:“你应该也不清楚,因为他出狱之前,监狱长还是米孝贤。”

8

赵秉哲告诉众人,冯升以前叫冯四。听说是个孤儿,也没见谁来看过他。

“他犯了什么罪?”金煜问道。

“杀人罪,过失杀人。”赵秉哲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冯四是个疯子,打起架来不要命。不过他独来独往,没人招惹他,他也不会主动挑事儿。”

冯四进来没多久,就赶上了换监,后来这人怎么样赵秉哲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对冯四有些印象,因此他二进宫时,即便换了名字也把人认出来了。

说话的工夫,狱警果然从孙祁的牢房里找到了另一把刷头有些毛躁的牙刷。但冯升终归是死了,不管凶器是谁制造的,都不能说明孙祁和赵秉哲没有杀人。

“先把他带去禁闭室。”监狱长朝狱警招了招手,警方来之前赵秉哲必须被看管起来。

“李兴隆不是我杀的。”赵秉哲突然甩开狱警的钳制,他有把子力气,打起架又有的是经验。狱警被踹了一脚,撞到身后的铁栏杆,好巧不巧被凸起的铁片划伤了手。

“赵秉哲!”陈海峰和杨克上前,一边一个把人按住:“如果你是被冤枉的,警方一定会调查清楚。但你要现在犯浑,谁也救不了你。”

“谁会在乎一个囚犯的死活,这案子最后就该由我来背锅。”赵秉哲看着监狱长,眼中尽是不甘。

“如果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监狱长冷冷瞥了赵秉哲一眼,对受伤的狱警道:“快去处理一下。”

“不要紧,这点儿小伤一会儿就止住血了,又不是划到大动脉。”狱警随手在袖子上蹭了蹭,不以为意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米苏怔了怔突然茅塞顿开,她知道冯升的死亡现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不该有那么多血的……我的意思是,牢房里的血迹太多了。”米苏回想冯升身下以及地砖上的血,即便伤了动脉也不该这么夸张:“那么多血,够一个人死两次了。”

死两次……陈海峰眯起眼摸了摸下巴,看向周围狱警:“谁发现的尸体?当时你们上前确认冯升真的死亡了?”

狱警说起当时的情况,停电后他们都很慌张,怕犯人会集体失控,因此第一时间赶来维持监狱生活区的秩序。听到林医生的求救后,发现冯升被杀,又立刻去抓孙祁。

仔细想来,好像谁也没有在黑暗中顾得上去查看冯升的尸体,除了后来一直守在牢房里的医生林志夏。

“但是我们都看到有人躺在床上,”狱警皱了皱眉,分辩道:“地上还有血。”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陈海峰打了个响指:“米苏的话让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事发时,真正的冯升和孙祁一起离开了呢?你们看到的只是假象,或者说有人故意制造了这个假象来迷惑你们。”

谁也没有看清冯升真正死在床上,只是一个黑暗中模糊的人形,完全可通过一件衣服假装。地上的血也不是真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会有过多的出血量。

“可当时林医生上前查看了……”狱警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陈海峰的意思,不禁打了个冷颤,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林医生……”

“没错,我怀疑的人就是他。”陈海峰道。

冯升杀了孙祁和李兴隆,再回到牢房,最终林志夏用牙刷柄捅死了冯升。

“但这说不通啊!”监狱长皱着眉,实在想不明白凶手的动机,摇头道:“林医生才来了一年,平时就待在医务室,他为什么要帮冯升?而且就算是这样,冯升能老老实实让他捅死自己?”

“应该说,冯升为什么不惜让林志夏杀了自己,也要嫁祸给孙祁和赵秉哲。”陈海峰摸了摸下巴,目光飘向始终保持沉默的罗文珺:“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也不清楚。不过,只要找到关键性的证据,就可以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事发到现在,除了众人去追孙祁的这段时间,牢房里都是有狱警看守的。而当时面对随时可能有人来查看的情况下,林志夏肯定不敢在冯升回来前破坏他伪造的现场。

因此,那件沾血的衣服或者其他东西肯定还藏在牢房的某个地方。众人重新回到孙祁住的房间,林志夏已经不在了。

“所有地方都仔仔细细翻一遍。”监狱长吩咐完,又让人把林医生带过来。

数分钟后,有人高声道:“狱长!找到了!”

陈海峰立刻阻止没有戴手套的狱警触碰证物,他弯下腰,用手电照了照床底,果然在贴近墙角的地方有两转地砖是松动的,此时已经被撬了起来。米苏从里面拖出件沾了血的囚服,一切不言而喻,陈海峰的分析是正确的。

金煜摸了摸其他完好的地砖,缝隙间都用水泥封得严严实实,不禁奇道:“冯升又没有工具,他是怎么做到的?”

9

“我记得,孙祁原本不住这间吧?”监狱长顿了顿,有些不确定道:“是不是最近才换过来的?”

旁边立刻有狱警应是,原先住在这间牢房的囚犯出狱后,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是冯升入狱后,副监狱长特地给孙祁调换过来的。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死掉的李兴隆?这么看,都应该和冯升是一头的。莫非,当时的情况是李兴隆和冯升联起手杀孙祁,最后反倒被捅死了。

“我不这么认为。”陈海峰摇了摇头。

刀柄上能采集到指纹,说明他们早有准备,整个计划就是为了嫁祸给赵秉哲。如果死的不是李兴隆,而是孙祁,他和自己老大赵秉哲自相残杀这一点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

况且冯升和李兴隆都不是一般人,俩人联手还制服不了一个孙祁,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孙祁、赵秉哲、李兴隆、林志夏、李志勇、冯升,这些人之间看似毫无关系,但又在今天发生的三起谋杀案中被牵扯到一起。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这恐怕,只有还活着的林志夏能讲清楚了。

林志夏被带过来时仍旧穿着那身白大褂,他看上去很镇静,早已没了方才吓坏的样子。沾血的囚服被放在明显的地方,狱警们看着他,似乎想不通平时说话都慢声细语的医生怎么会变成杀人凶手。

“林志夏。”陈海峰把自己的推断重新复述了一遍,见后者始终安静地听着,挑眉道:“为了应付警方的调查,想必这件衣服上的血,也是冯升的吧。”

林志夏沉默片刻,坦然道:“你说得没错。”

监狱里总是避免不了囚犯闹事,只要冯升找个借口受伤,他就能趁此机会在医务室避人耳目地抽血。赵秉哲的指纹就更不用说了,连米苏都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采集指纹。

“那停电呢,也是你搞的鬼?”监狱长问道。

“没错。”林志夏抬了抬下巴,十分痛快地承认。

监狱长叹了口气,林志夏是他招进来的,当时面试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踏实的青年。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吗?”林志夏眯着眼打量赵秉哲,充满遗憾道:“可惜了,早知道就应该把你也杀了。”

赵秉哲回忆自己得罪过的人,半晌无果:“林医生,我跟你没仇吧。”

“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进的监狱吗?”林志夏盯着赵秉哲,目光却有些失神,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二十七年前的那场黑帮火拼,你杀了三个人,其中就有我大哥。”

“他死的时候,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如果不是为供我念书生活,大哥原本可以活得更好。”林志夏顿了顿,伸手入怀:“这么多年了,我还留着他送给我的礼物……”

杨克心生警惕,试图阻止,可惜他晚了一步。林志夏掏出来的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一个瓶子,他冷笑着把瓶子砸到地上。

随着玻璃的破碎声,大量烟雾弥漫开来。陈海峰隐约间看到林志夏丢出了什么东西,他朝后者扑去,三两下将人钳制住。

待烟雾散去,众人看到一把手术刀架在赵秉哲脖子上,持刀的人,正是一直保持沉默,从未露出马脚的企业家罗文珺。

“杀了他!快点儿杀了他!”林志夏疯狂大叫着,早已失去了方才的冷静。

陈海峰一个手刀劈在林志夏脖颈,后者猝不及防地晕了过去,他把人放到地上,直视罗文珺道:“你果然是幕后主使!”

“罗文珺!你快把人放了,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得了吗?”金煜气得跳脚道。

罗文珺挑眉:“如果不是你们这些虫子跳出来捣乱,赵秉哲原本不用死的。只要他老实待在监狱里,我就不会动手。”

赵秉哲被勒着脖子,脸色涨得通红,却仍旧拼命仰头朝后看,咬牙道:“你姓罗?我……我想起来你长得像谁了!罗长林是你什么人?”

“是我父亲。”罗文珺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你们一刀捅死他的时候,就应该找人把他留在外面的孩子也做掉。赵秉哲,你一定想不到,林志夏也好,冯升也罢,这些年,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可都在时时刻刻惦记着你。”

10

二十七年前,混黑道的赵秉哲在火拼时因杀了三个人被捕,跟他一起入狱的还有手下小弟孙祁。而被杀的三人中,就有狱医林志夏的大哥。

一年后,罗文珺的父亲罗长林遭人诬陷坐了牢。同年入狱的,还有尚未改名的冯四,也就是冯升。

罗长林是个正直的人,他和这些沾染黄赌毒的囚犯不同,更与杀人犯不是一路。

因此当冯四被孙祁殴打时,他愿意挺身而出叫来狱警。这样的事不止发生过一回,罗长林自然也就成了赵秉哲等人的眼中钉,没少挨打受欺负。

他是被冤枉的,有人装糊涂也有人心里清楚。鲲城监狱有位老狱警,就很与罗长林聊得来。他同情罗长林,但人微言轻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职责范围内给予一点儿便利。

那个时候,罗文珺还是个九岁大的孩子,他经常到监狱探望父亲罗长林。

老狱警看着心里难受,忍不住想为这对可怜的父子做点儿什么,因此经常延长他们的探视时间,甚至偷偷替罗文珺转交一些照片和信件。

当时的米孝贤,也就是米苏的父亲,还是位小狱警。米孝贤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法律就是法律,规矩就是规矩,所有囚犯都很头疼这个不懂变通,不受贿赂的愣头青。

但狱警李兴隆不同,这个人一直贪婪自大。被罗长林顶撞过几次后,便对后者包含恨意,经常公报私仇。

赵秉哲正是利用了这点,把老狱警给罗长林偷偷开后门的事捅给了李兴隆,后者又把米孝贤当枪使,故意告诉他这件事让米孝贤出头向上级汇报。

老狱警吃了惩罚,甚至饭碗不保,这让罗长林心里很过意不去。那时候监狱的管理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犯人之间会以赌博或交易的形式私下兜售毒品,而这其中最大的卖家就是赵秉哲。

罗长林为了帮老狱警将功赎罪,把赵秉哲出卖了,揭露了他们私下的违规行为。这一下彻底惹怒了后者,在赵秉哲的授意下,孙祁在一场故意引起的骚乱中捅死了罗长林。

而当年的李志勇,正是罗长林的室友。他眼看着人被孙祁拖走,却选择了沉默,甚至在罗长林被杀,后续的审讯中故意指责是罗长林先动得手。

也正是这次的事故,监狱迎来了一场大换血,包括冯四在内的几十人被调离了鲲城监狱,送往其他地方服刑。

“多亏了那位老狱警,我才知道我父亲死的有多惨,多冤!”罗文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下意识收紧手,刀尖划破了赵秉哲的皮肤,吓得后者脸色苍白。

“是你……是你杀了我爸!”米苏红着眼,就要朝罗文珺扑去,被杨克拦腰抱住,死死按在原地。

罗文珺满不在乎地眯了眯眼:“要不是米孝贤多管闲事,也不会造成那样的局面。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却善恶不分,这样的人,杀再多都不值一提。”

罗文珺隐忍十年,终于有了复仇的力量。冯四出狱后改了名字,主动找上他,那个时候罗文珺已经在策划复仇,有了冯升的加入,更加万无一失。他们杀了米孝贤,并且成功逃脱了法律制裁,让那件案子至今为止都未破获。

“那我大哥呢!我大哥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不是陈海峰拦着,金煜也要冲上去了。

“你大哥?”罗文珺歪头想了想,恍然道:“对了,你是金丞的弟弟。你哥跟我们是一路人,只不过我给予了他一些帮助。说起来,你还应该感谢我。”

杀了米孝贤后,罗文珺和冯升没有急于向赵秉哲等人复仇,而是创办了人生规划有限公司。罗文珺找到了满心仇恨的林志夏,说服他加入自己。

按照事先商定的,他们会在赵秉哲即将刑满出狱前动手。罗文珺先是收买贿赂了李兴隆,让他替自己做事,在牛肉里动手脚,又把冯升和孙祁安排在同一间牢房里。

后者被捏住把柄,不得不听从罗文珺的安排,但很多事李兴隆也只是按照吩咐行事,并不清楚自己也在对方报仇的杀人名单中。

米孝贤、李志勇、李兴隆、孙祁,凡是直接或间接导致了罗长林死亡的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冯升则是一个意外。他无牵无挂没有活下去的欲望,甚至抱了求死的心,才会为了嫁祸给赵秉哲不惜让林志夏杀了自己。

“至于赵秉哲,我原本是打算让他老死在监狱里,在这里赎罪,腐烂!”罗文珺喘了口气,冷笑道:“不过既然你们破坏了我的计划,只好提前送他下地狱了。”

“赵秉哲,你要死在我父亲的墓碑前,跪下来向他忏悔。”

罗文珺有恃无恐,用人质威胁陈海峰,让他带着赵秉哲开车离开。

“不能让他走!”金煜揪住陈海峰的袖子,急声道:“这家伙还有很多事没交代清楚,他到底利用人生规划有限公司害了多少人,你不能……”

“那我现在就杀了他!”罗文珺眼里闪着疯狂,毫无顾忌地盯着陈海峰等人:“怎么办呢?满足我的要求,你们或许还有救下这个败类的机会!”

“让他走。”陈海峰沉默片刻,凑近监狱长低声道:“我们开车跟上去,再找机会把人控制住。”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监狱长妥协道:“我已经联系了警方,见机行事吧。”

11

狰狞的台风咆哮着,刮起来气势惊人,暴雨像瓢泼一下往下浇,放肆地冲刷着整个世界。三辆车在公路上疾驰,罗文珺打头,陈海峰等人紧随其后。

“放心吧小老板,他跑不了的。”杨克在来回摇摆的雨刷器中努力分辨道路,大雨影响了视线,幸好也同样阻碍着罗文珺。

“再跟近点!”金煜心里有些不安,他的直觉一直很灵,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顺利,生怕会突然出现变故。

事实证明,他的不安不是没由来的。大雨中朦胧不清的远光灯出现在前方,与此同时,交叉路口的右侧急驰而来一辆大货车。

罗文珺的车开过去后,眼看对方就要撞上陈海峰等人,杨克急踩刹车猛打方向盘。汽车失控地转为横向滑出去几米,与后面来不及反应的监狱长等人撞在一起。

那辆大货车不减速地从他们面前冲了过去,金煜脑袋撞在后座椅上,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有没有人受伤?”陈海峰脸色苍白地捂着肩膀,扭头查看伙伴们。

“我没事……”米苏一心放在仇人身上,最先发现不对劲,惊声道:“糟了!前面出事了!”

几十米远的地方,罗文珺的车也出了事故,撞在路边的护栏上。他们的汽车是开不动了,陈海峰等人忙冲下去朝前跑去。

远远的,只见有人被架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对方动作迅速毫不停留,很快消失在暴雨中。

众人赶到时,罗文珺已经不见了,他的车头被撞瘪了正冒着白烟。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里面的赵秉哲毫无力气地歪着身子,瘫在副驾驶上。他的额头正涓涓冒着血,一颗子弹正中眉心,已经没了呼吸。

金煜咒骂一声,狠狠踢向护栏。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这么猖狂!劫走罗文珺,杀了赵秉哲,如果杨克的反应再慢一些,或许他们也交代在这儿了。

陈海峰皱着眉,这样的车祸,稍有不慎司机也得当场毙命。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绝不是像冯升或林志夏这样听从罗文珺安排的角色。

这一瞬间,陈海峰意识到他们对抗的东西很庞大,像摸不到底的深渊,谁也不知道里面还藏着什么洪水猛兽,让人感到迷惑不安。

数小时后,罗文珺被带到了一个阴暗的房间,他浑身都是血污和擦伤,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有人不客气地扯下蒙在他眼睛和嘴上的布条,罗文珺啐出一口血混着碎裂的牙齿,狠狠喘了口气。

“你们怎么办事的,就这么对罗总?”

阴影中站在一个人,罗文珺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只凭声音他也认出了对方。

“是……是他派你来的?”罗文珺似乎很是顾忌,敢怒不敢言,咬牙道:“为什么要破坏我的事!”

“破坏?”那人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人我帮忙杀了,你也顺利脱身了,难道不该感谢我?罗文珺,是你要自立门户弄个什么破公司,结果呢?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遗憾道:“上面可是对你很失望啊!不过,念在大家关系这么熟,他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次,你可得好好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