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IV：腐鸦（下）
编者注：前情请看《刑侦夜话IV：腐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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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份类似于调查报告之类的文档，里面记载的信息全部关于一个叫曹正的中年男人，从家庭住址到财政状况，甚至连近些年的生活经历都零星地记录了不少。
难道佟雪妍是记者？可翻她电脑里其他文件，既没有类似的调查资料，也没有偷拍照，似乎一切调查只针对于这个叫曹正的男人，又或者说，佟雪妍就是冲曹正来的，这上面明确写着他就住在祁南村。
“如果让你来，能调查到这份儿上吗？”陈海峰在心里掂量了片刻，扭头问杨克道。
“要费不少精力，至少花个个把月的时间，或许也做不了这么好。”后者摇了摇头，蹙眉道：“你怀疑这些不是佟雪妍查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性，现在还不好说。”陈海峰用手机拍好照，确定没有其他的线索后，才招呼杨克原路返回地面。
金煜和米苏始终守在下面望风，四人返回车内，他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情况。一旁的米苏看到曹正照片时，忽地皱了皱眉，瞪大眼睛道：“这男的我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呢？米苏绞尽脑汁，终于回忆起来，昨天他们目送葛文杰的朋友朱浩被警方带走时，小吃街上还有为数不多的食客，围观人中就出现过和曹正容貌相似的男人。大概是因为对方目光太阴郁，又不与身边人交流，才引起了米苏的注意。
“左右这曹正就住在村里，咱们不妨先开车过去看一看。”杨克建议道。
曹家在祁南村北边，住在这里的人相对来说比较阔绰，房屋也建得极气派，甚至不少人从外面高价请了设计师来装修。曹正的房子盖了三层，远远看去就是间小别墅，完全没有印象中农村的乡土气息。
四人来得巧，正赶上曹正出门。其真人跟照片中差别不大，黝黑干瘦，五官因拥挤而显得容貌猥琐。
“这人命真好。”金煜翻看着调查资料，下意识感叹了一句。十多年前，曹正还是个拉货的穷小子，当年他离开村子去邻省后，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有钱了。
“等等，往前翻。”陈海峰倏然伸手，覆盖在金煜手背上，带着他移动鼠标。
只见报告里写着曹正跑车拉货时，是学徒身份，跟着的老师傅叫佟咏。佟咏，佟雪妍，同样的姓氏，是凑巧还是其中有什么联系，这人倒值得他们好好调查一下。
陈海峰沉思片刻，拨通了曾队的电话。今天恰逢曾启荣值班，看到来电号码时，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听到陈海峰只要他帮忙查个人后，才松了口气。
然而不消片刻功夫，曾启荣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他换了个姿势坐正，咳嗽一声道：“海峰啊……你要查的这个佟咏，十多年前就失踪了，后来家人给报了死亡。你现在在哪？是不是又遇到案子了？”
“那有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呢？”陈海峰假装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快速问道，“他女儿是不是叫佟雪妍？”
“我瞧瞧，没错，哎你都知道怎么还问我？”曾启荣说完，又不放心道：“你小子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佟雪妍委托我们调查他男朋友，结果拖欠尾款失联了，我准备找她追账。”陈海峰面不改色道。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几秒，也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被这么明晃恶劣的借口给惊到了，半晌才道：“你……反正你们给我老实点儿。我查到了她母亲的联系方式和住址，你拿笔记一下。”
陈海峰道了声谢，挂断电话后见金煜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不由后颈发毛道：“看什么？回魂了。”
“你变了，想当初咱们刚认识的时候……”金煜贱兮兮地叹了口气，目光幽怨道：“我混进学校调查都要被你教训一通。”
“少来这套。”陈海峰面无表情，拖着金煜衣领把人塞进车里，“砰”一声关上门道：“佟雪妍的妈改嫁后搬到了市区，抓紧时间跑一趟，警方应该已经从赖三嘴里问出来尸体的身份了。”
根据曾启荣提供的信息，钱倪红住在市区的一栋老楼房内，房子是分给员工的简易楼，很有些年头。住在这里的人生活并不阔绰，却少不了家长里短，哪对儿夫妻吵了架，谁家孩子挨了打，恨不得一天就能传遍楼上楼下。
“疯了疯了，大白天发什么神经病……”
“就是，怪吓人的，接了个电话好好的突然就翻脸。”
三个衣着随意的大妈挨挨挤挤挡在楼门前，其中一人朝地上啐了口痰，翻着白眼朝一层靠左的房门嚷道：“钱倪红你个贱皮子，难怪老公女儿都跑了，以后谁还找你打麻将谁是乌龟王八蛋！”
“砰”一声，房门被从里踹开，女人肤黄发稀，皮肤松松垮垮垂下来，穿着不合身的肥大睡袍。只见她双目猩红，左手提着把菜刀，恶狠狠道：“你他妈说什么！老娘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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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钱倪红的面目表情太过狰狞，女人们怔了几秒，纷纷尖叫着往外逃去。剩下金煜四人与钱倪红面面相觑，后者晃了晃手中的菜刀，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滚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人脸，金煜放缓声音道：“您别激动，我们是佟雪妍的朋友。”
谁知道他不提还好，提起这名字，钱倪红便呼吸急促，红着眼低声咒骂了一句，怒气冲冲地朝众人走来。
陈海峰倏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蹙眉道：“你已经接到警方的电话了？”
“死骗子，你们都是一伙的吧？敢诅咒我女儿！”钱倪红朝陈海峰扑来。
杨克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钱倪红就手指酸软发麻地扔下刀。他算是明白了，这女人发神经是因为受不了女儿被杀的打击。
“佟雪妍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如果真的爱她，这时候就应该配合警方调查。”米苏最看不得这种父母，冷着脸，丝毫不留情面道。
钱倪红死死咬着嘴，直到口腔里充斥着铁锈味，才终于痛哭出声。她跌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捶打着大腿。
“我……我说了很过分的话。”钱倪红拼命揪着头发，又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哭道：“我跟她说要是踏出家门，就……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原来，佟雪妍翻出了生父的旧物，睹物思人，便想着回老家去祭拜一下，钱倪红却说什么都不同意。
自从母亲带着她改嫁后，就不允许佟雪妍再提及老家的事，似乎在故意避忌着什么。可越是这样，已经长大的孩子就越想弄清楚真相，因此才有了母女俩闹翻，佟雪妍独自回祁南村的事。
可当金煜追问她为何对前夫避而不谈时，钱倪红却沉默了，突然一把抓住陈海峰，咬牙切齿道：“是谁杀了我女儿？是谁！”
“你认识曹正吗？”陈海峰神色淡淡道。
钱倪红脸色一变，仿佛被烫到般松开手，冷下脸道：“不太熟，你问他干吗？”
佟雪妍留在祁南村，就是为了调查曹正，而他又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嫌犯抓捕现场。此外，女孩是为了父亲去的，当年曹正在佟咏失踪后，莫名发了笔大财。把这些线索连起来看，曹正确实值得怀疑。
“你……你说什么？他发财了？”钱倪红蹙着眉，眼神茫然而无措，她胸口剧烈起伏，像在回忆当年发生的事。半晌，才喃喃道：“难怪，难怪他就那么走了，可……可他怎么就发财了呢？”
“现在除了钱的问题，你女儿尸体下落不明，很可能也跟他有关。”米苏用探究的目光打量钱倪红，直觉告诉她，这女人对曹正的态度有问题。
“不……不可能……”钱倪红面无血色，怔怔摇头。
但很快，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般，脸色大变，无助地看向众人。佟咏失踪的前两天，跟曹正跑长途拉完货回来就有些不对劲儿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搞些什么。
“不……不会的，他……不会伤害我女儿的。”钱倪红磕磕巴巴说完，她张了张嘴，有些话却因为难以启齿而说不出口。
“你们是不是有过那种关系？”米苏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她高挑的个子和美艳的五官，带给钱倪红无形的压迫感。
后者羞愧地低下头，自卑让她无所遁形，只好自暴自弃道：“对，我跟他睡了，我就是个不检点的寡妇！”
当年佟咏失踪后，母女俩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很是过了段时间的苦日子，幸好曹正总来帮衬一把。开始的时候，钱倪红还感念丈夫这个徒弟的好，后来孤男寡女处着处着就滚到了床上。
女人总是容易向感情屈服，被自以为是的爱蒙蔽双眼，钱倪红沉浸在这段充满罪恶感又刺激的生活中，直至某天曹正也突然离开了她的生活。
“他跟我说，他要走了，就再也没回来。”钱倪红垂下眼，掩饰住目光中的恨和不甘。再后来，她带着女儿来到市里，嫁给了一个大她二十多的老男人。
离开这栋房子后，金煜不由心中烦闷。
佟咏生前跑的最后一趟长途经历了什么？曹正的巨款从哪来的？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佟雪妍尸体的下落。调查到现在，四人就像是在完成一张复杂的拼图，看似已经拼出了大部分，却偏偏少了其中最重要的几块。
倏然，陈海峰上前两步勾住金煜的脖子，神色自若道：“走，咱们回祁南村，把这案子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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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还算顺利，四人回到村子时，天色尚早。鉴于警方很快会找到钱倪红，曹正的嫌疑就藏不住了，因此杨克直接开车去了曹家。
人多目标明显，陈海峰便没让金煜跟着，嘱咐他跟米苏去查当年的新闻。这么一大笔钱，不管它原先属于谁，只要不是来路不明，都应该上报上新闻才对。
“咱们怎么办？”送走金煜，杨克问陈海峰道：“翻墙溜进去吗？”
陈海峰摇了摇头，径直走到大门前，在杨克诧异的目光中，按响了门铃。不消片刻，曹正消瘦刻薄的脸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好。”陈海峰客气地打招呼，面不改色道：“我们是市里来的游客，方便借一下厕所吗？”
陈海峰说得坦然，对面的人却怔了几秒，然而不管内心愿不愿意，到底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道：“可以，村里的人都很热情好客。”
米苏提到过曹正曾出现在逮捕朱浩的现场，那个时间段必然不是凑巧经过，恐怕他一直都藏匿在暗处观察。结果误打误撞，这家伙很可能把他们的身份跟警方联系到了一起。
因此目前情况是，曹正在明，他们在暗。只要陈海峰不主动挑破，姓曹的摸不清自己露了多少底，就得陪着演下去。否则如果这时候他拒绝，就是心虚，无形中承认自己有问题。
别墅内装修普通，并没有外面看着气派。佟雪妍的调查里提到，曹正是染上赌博，把生意都败光了，才拿着仅剩的几十万逃回老家的，日子过得也没那么风光。
“哎呦，我这肚子。”杨克弯下腰，捂着小腹，在曹正的指点下冲进了一楼厕所。
假装拉肚子，也是在争取时间。杨克把门反锁后，立刻从厕所的窗户翻出去。按说这前后左右都有邻居，曹正不太可能把尸体运进来，但如果分尸就另当别论了。
人又不是他杀的，要尸体有什么用呢？杨克溜进二层寻找线索，他暗自摇头，实在想不通曹正的动机。
另一边，陈海峰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跟曹正闲聊。后者自然极不情愿，只盼着杨克用完厕所，赶紧把两位瘟神送出去，因此虽然是有问必答，却十分敷衍。
“曹先生，听说你们村子出了起命案。”陈海峰话音一转，似是随口提及，却直勾勾盯着曹正。
后者喉结滑动，一滴汗顺着额头滑到凸起的颧骨。他张了张嘴，装得惊讶而好奇道：“还有这种事？新闻和报纸都没报道啊。”
“因为死者的尸体还没找到。”陈海峰用玩味的目光盯着曹正，继而环顾四周道：“不知道被藏哪了，天气这么热，都腐烂了吧。”
“或许吧。”曹正沉下脸，他明白对方在试探，但话从陈海峰嘴里说出来，加上那张任何时候都处变不惊的脸，莫名多了些嘲讽的意味。
恰好这时杨克从厕所出来，陈海峰便不再追问。方才故意刺激曹正，后者眼里只有压抑的愤恨和凶狠，倒是半分不见心虚，看来佟雪妍的尸体应该没藏在家里。
见二人要走，曹正才松了口气。路过院子内的一棵老树时，陈海峰被植物粗壮的枝干，繁茂的叶子吸引，这房子盖了没几年，想必是建好后移植过来的。
夕阳从密叶的缝隙间穿透，斑斑驳驳洒在地面上，老树几乎遮挡了大半空间，院子里显得格外昏暗。
“啊，啊，啊……”杨克闻声看去，只见老树上蹲着几只乌鸦，如果不是被叫声吸引，轻易还发现不了这些黑漆漆的生物。乌鸦站在枝杈上，收拢翅膀，低头瞅着下面的人类，那声音嘶哑低沉，似在驱赶突然闯入的敌人。
“又是这些该死的乌鸦。”曹正烦躁地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头，朝上扔去，乌鸦受惊飞走，一根黑色的羽毛从空中悠悠飘下，落在了陈海峰脚边。
离开曹家后，米苏恰好打来电话。数年前的新闻想在网上查到未免有些难，金煜辗转拜托了新闻社的朋友，又给各大图书馆打电话。把佟咏失踪前后几天，但凡跟钱挂上钩的新闻都查了个遍，总算摸到了些头绪。
当年有一起车祸，就发生在临市的国道上，司机和后排的老板当场死亡。但据未同路的秘书反应，车内本该有三十万现金，第二天早上发现尸体时钱却不翼而飞。
那时候三十万可不是小数目，足够在鲲城买三套房子。要不是警方在明知巨款失踪的情况下还认定二人死于车祸，金煜都怀疑是有人见钱眼开，故意杀人了。
“时间对上了，路线也对上了，你们说曹正那笔来路不明的钱，会不会就是这么来的？”金煜在电话里兴奋道。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陈海峰摸了摸下巴道，“方才曹正被我们吓唬了一通，估计短时间内不敢有其他动作，而且算算时间，警察也要找上门了。”
“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金煜下意识问道。
陈海峰有意锻炼金煜，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金煜举着电话陷入沉思，既然曹正家查不到什么，势必要找新的线索。祁南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荒郊野外小树林，能藏尸的地方实在很多。
而且佟雪妍的死已经牵扯出数十年前的失踪案，如果佟咏也死于非命，他们要找的就是两具尸体。
目前还剩佟家老宅还没有去过，可惜警方已从赖三处得知了佟雪妍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恐怕在他们追查钱倪红这条线索时，就搜过了佟家。
“要不，咱们还是去趟佟家老宅吧。”金煜一咬牙，拍板道，“佟雪妍肯定回去过了，或许警方还有什么遗漏，让咱们捡个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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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儿是村子最落魄的一片区域，这些年没规划重建过，挨家挨户都是老旧的青砖瓦房。佟家十多年无人居住，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更是惨不忍睹。
虚掩的木门上贴着封条，警方果然已经造访过了。侦探社的四个城里人太过显眼，有看热闹的小孩儿跑回家，不多时就领着大人过来了。
“你们是干啥的？”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紧紧拉着孩子，警惕地从头打量到尾，看这架势恐怕听不到她满意的答案，就要报警了。
“这是钱倪红的儿子。”陈海峰面不改色心不跳，把金煜推出来道：“我们是陪他来的。”
“啥？小红的儿子？”女人惊疑不定地瞪大眼，不过很快，她就发挥天性自动脑补出了一段八卦：“我知道了，你是小红嫁过去后生的吧。”
金煜感觉自己又被卖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编，蹙眉道：“是……她受了刺激，身体不太好，我就先赶来了。”
“哎呀，我听说了，太可怜了，你们要节哀。”女人干咳几声，似乎觉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好好的姑娘，前阵子碰见她回来，还聊了两句，真可惜啊！”
“什么？您见过佟……我妹妹？”金煜瞪大眼道。
按照女人的说法，佟雪妍在两周前曾经回来过，只不过没待多久，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按时间推算，那时候她应该刚到祁南村，难道……佟雪妍在老宅发现了什么，才让她萌生了调查曹正的想法？
陈海峰找了个借口，支走了那对儿母子，继而小心翼翼撕下封条，迈进了脏乱的院子。可惜警方来过一次，破坏了现场，否则以杨克的经验，定能追踪到佟雪妍活动的痕迹。
“没办法，分开找吧，每个角落都别放过。”陈海峰耸了耸肩，此时已将近八点，屋子里没有电，必须打着手电才能看清。
东西南北正好一人一间，陈海峰选了最脏的杂物房，反而因为面积小率先搜完。院里井还没枯死，井水冰凉。洗过手后，他顺着竖在墙边的铁梯子爬上房顶。
夕阳西下，终于刮起了凉风。佟家老宅离后山不远，陈海峰点燃一支烟，眯起眼凝视暮色中逐渐与黑暗混为一体的山林。倏然，乌鸦的叫声从林子里传来，黑色的鸟在老树上徘徊，久久才收敛翅膀扑落下去。
陈海峰皱了皱眉，脑子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模模糊糊的没抓住。这时，米苏手里抓着一个破旧的布偶，从屋子里冲出来，朝众人道：“快看！我找到了！”
陈海峰立刻爬下梯子，三人围在她身边，那是只棕色的小熊，有半个手臂大小，布偶身上被虫子咬了几个洞，漏出了不少棉花，甚至连眼睛都丢了一只。
米苏带上胶皮手套，伸出两根手指，变戏法般的，在布偶的肚子里掏了掏，竟夹出一卷人民币来。钱还是十多年前的版式，显然已经藏了很久，有些边角已经被虫子咬得残破不堪。
“这一定是曹正来路不明的那笔钱！”金煜眼前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得来虽然费了些功夫，但总算是找到了。
米苏小心地打开钱卷，见上面编号还在，顿时松了口气。当年的案子肯定登记了这笔失款，佟咏的失踪有疑点，这足以算作证据，并案调查了。
案情有了进展，金煜心情大好，不忘拍马屁：“可以啊姐姐！你怎么发现的？”
米苏翻了个白眼，明显不吃这一套。这小熊又脏又破，还摆在明面上，换做一般人肯定不会怀疑到它。不过米苏一眼就认出来，这布偶放在当年，可是炙手可热的限量款。
多亏早些年村里闭塞，风气淳朴，佟家举家搬迁，也没人翻进来搞破坏。当然，按照常人思维，主人也不会把贵重东西遗漏，只是不知道佟雪妍为何把它留下了。
杨克接过布偶仔细翻看，其中有处较大的破洞，也是米苏取钱的地方。他发现豁口处线头尚未变色，且手感细软，应该是近期造成的损坏。
或许，佟雪妍就是发现了这些钱，才怀疑到曹正头上，留在祁南村暗自调查。至于她为什么不把证据带走，大概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倒是最安全的。
天完全黑下来，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四人又累又饿。不过折腾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接下来只要找到佟家父女俩的尸体，就不怕抓不到曹正杀人的证据。
“走吧，先找地方吃个饭。”杨克拍了拍饿扁的胃，叹口气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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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南边的土路一直没有休整，四周都是庄稼地，漆黑的道路坑坑洼洼难以行车。杨克性格沉稳，因此开得格外小心，可饶是这样，路过水塘附近时，车也狠狠地颠了一下，似是轮胎压到了某物。
众人忙下车查看，只见前轮上隐隐黏着血迹，身后两三米外的路上倒着只流浪狗。杨克于心不忍，想把狗挪到庄稼地里埋了，举着手电走近，才发现尸体已经血肉模糊，残缺不全。
他蹲下身查看伤口，松了口气道：“是鸟类动物干的，血还热乎，应该是狗死后飞下来进食。”
说着，杨克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朝水塘附近的几颗树上丢去。很快，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出来，发出粗劣嘶哑的叫声。
“又是这些吃腐肉的扁毛畜生。”杨克摇了摇头，这祁南村的乌鸦，好像都让他们给遇见了。
原本杨克只是抱怨一句，谁知陈海峰听完突然按住他的肩膀，面色复杂难辨道：“你刚才，说什么？”
金煜眨了眨眼，有些茫然道：“他说扁毛畜生。”
“是腐食！”陈海峰松开杨克，用拇指和食指指肚摩擦下巴上刚冒出的青胡茬。
有乌鸦是正常的，但祁南村的乌鸦也没多到走到哪都能看见的程度。第一次是在曹正家的老树上，第二次是佟家老宅后山的树林里，如果乌鸦是被腐肉或者说死亡所吸引，陈海峰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看来，咱们还得回去一趟。”他眉头深锁，如果真是那样，这对儿父女未免就有些太可怜了。
回程的路同样不好走，要去后山甚至还得步行一段距离，只为了个猜想就费这么大劲儿，可见三人对陈海峰的认同。好在后山的这片林子面积不大，陈海峰让众人只管挑粗壮的树干找。
半小时后，一棵二人合抱才能圈起来的大树吸引了陈海峰的注意力，只是那小坡陡峭得很，杨克拦着众人，坚持独自过去查看。
片刻后，他从树后探出头，扬声道：“这树不对劲！果真有问题！”
原来，杨克用手电照在树干上时，发现一大块与四周不吻合的树皮，手摸上去还能感受到缝隙，竟似是后粘上去的。惊诧之下，他忍不住用手敲了敲树干，里面居然是空的！
陈海峰让米苏留在原地，和金煜小心翼翼滑下去。可惜他们没带趁手的工具，还是金煜灵机一动让杨克用车钥匙去撬那道缝儿，好在树皮是不久前才粘上去的，颇费了番力气后倒也勉强成功了。
杨克稳定好身形，扒住边沿，猛地往侧面拽去。树皮发出“咔嚓”一声，从树干上脱落，连带着杨克也身形摇晃，好悬没有栽倒下去。
“呕……”金煜没防备，吸了一大口恶臭的气味，差点儿当场吐了。脸色苍白，捂着口鼻直往后退。
陈海峰叹了口气，举着手电往里照去。只见树干被人为地掏出了一个洞，洞不算深，还不到一只普通行李箱的大小。里面被白色的防水袋子塞得满满当当，就是它在散发出阵阵恶臭。
三人脸色都不太好，袋子里装的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可怜佟雪妍年纪轻轻，最后落得了这般下场。
“分尸现场一定就在这附近，或许已经被清理过了，后续我看交给警察就行。”
陈海峰掏出手机拍照取证，又通知当地警方去查看曹正家院子里的老树，想必佟咏的尸体也藏在里面。只是年头久了树皮与树干彻底融为一体，轻易分辨不出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警方已经发现了佟咏的尸体，且正在赶来佟家老宅的路上。
说来也巧，这一次也是乌鸦出卖了曹正。警方原本是带着警犬上门搜查佟雪妍的物件，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临走前，老树上的乌鸦飞下来挑衅警犬，被激怒的狗跳起来扒着树抓鸟时，让有经验的老同志察觉到了不对劲。
都说乌鸦通灵，如果陈海峰不是个无神论者，差点儿就以为是佟家父女冤魂不散，特地给生者传来的提示了。
金煜垂头丧气地背过身，蹲下在地上画圈道：“这下完了，警方太给力，咱们邀不到功，没准儿还得被追究责任。”
“放心吧。”陈海峰挂断电话，挑眉道：“对方说多亏了咱们才摸到曹正这条线索，只好保护好现场，等会儿去警局做个笔录就可以了。”
正好，有些疑点，还要当面向曹正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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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南村的警局属于鲲城管辖内，人不多，两只手就数得过来。且除了个别老同志外，有四五个小年轻还是市里下放到地方历练的。
案子破了，大家都很高兴。况且此案之复杂，不但涉及两条人命，还牵扯出多年前未破的悬案，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功绩。陈海峰不邀功，不领赏，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因此警局的人也没有过多追究。
非但如此，两名被害人都遭到了分尸，一个高度腐烂，另一个干脆成了白骨。偏偏祁南村的法医是个见习生，得知米苏是前辈后，甚至破例申请她做了场外指导的角色。
另一边，两名老警员也开始了审讯工作。对于曹正把佟雪妍的尸体挖出来分尸这件事，仍存在疑点。
二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有多大仇恨，才能驱使他做出这么变态的举动。如果曹正不多此一举，葛文杰被抓后，这件案子就结了，甚至不会牵扯出佟咏的死。
此时已临近午夜，审讯室内的白炽灯下，飞绕着几只小蚊虫。曹正戴着手铐，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不配合的样子，似乎认定了警方拿他没办法。
陈海峰三人虽然无权参与审讯，倒是以证人的身份被允许在隔壁看监控。曹正这般态度，让杨克隐隐有些担心。毕竟佟咏的案子过去了很久，佟雪妍又是葛文杰杀的，这家伙最后会以什么罪名入狱，能判多少年还是个未知数。
“再问你一遍，给我老实回答。”老警察一拍桌子，绷着脸道：“你分尸的动机是什么？”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只是想帮那两个孩子一把。”曹正抬了抬眼皮，他双颊凹陷，皮肤暗黄，总给人一种猥琐的老赖样儿。
按照曹正的说法，当日喝了酒，深更半夜往家走时，正巧遇到葛文杰和朱浩在强奸佟雪妍。不欲多事的他先是躲了起来，后又因好奇跟上去，目睹二人埋尸的经过。
“那地方太容易被发现了，不隐蔽。”曹正挤出讥讽的笑，摇头道：“可能是酒精的缘故，觉得孩子还年轻，想帮他们善后。”
这话真是骗鬼鬼都不信，老警察又问他是否认识佟雪妍，知不知道她是佟咏的女儿，曹正矢口否认，咬死是酒精的缘故才驱使他犯罪。
“胡说八道！”金煜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进去揍人。他扭头朝陈海峰抱怨，却见后者面如止水，竟还沉得住气。
“别急，等着吧。”陈海峰眯了眯眼，悠悠点燃一支烟：“米苏那边儿不是还没消息。”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陈海峰话音刚落，米苏就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进了审讯室。警局的小法医拿着叠照片紧跟在她身后，倒是真像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
米苏停在曹正面前，把照片狠狠摔在后者脸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声道：“垃圾，人渣，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按照葛文杰的说法，佟雪妍是被他失手捂死的。死于机械性窒息的人，心、肺表面浆膜下有大小不等的血点，此外还会出现内脏郁血，肺泡性肺气肿等现象，但佟雪妍的尸体却不明显，反而后脑有遭到钝物重击的痕迹。
由此可见，佟雪妍不是死于窒息，而是被人打死后分尸，又封进了树洞里。其手法之残忍，令人闻之悚然。
曹正的脸被照片边沿划出一道口子，血顺着颧骨流下来。他神色变了变，似乎是在想理由为自己开脱，然而证据确凿，葛文杰之后只有他碰过尸体，黑的也编不成白的了。
最终，曹正破罐子破摔地嗤笑一声，抬手擦掉血，目光阴狠地盯着米苏道：“没错，人是我杀的，那张临死前惊恐绝望的脸简直太美了，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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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跑夜车拉货的佟咏带着徒弟曹正遇上了那起车祸，二人原本是打算停车救人，却不想里面的人都死了，反而让曹正发现了几十万现金。
那个年代，这算是一笔常人奋斗半辈子也挣不到的巨款了。曹正起了贪念，为了说服佟咏，他把钱一分为二，讲得天花乱坠口干舌燥。
车开进鲲城市区后，曹正虽然不敢花这些钱，却也兴奋得用工资挥霍了一把。佟咏对私吞巨款这件违法的事很抗拒，心情郁闷下倒是胃口全无，只想着给佟雪妍买了那个限量版的布偶熊。
回家后，佟咏看着可爱的女儿，越想越后悔。他怕事发后被抓进去坐牢，再也见不到家人，便下定决心把钱还回去，争取宽大处理。
不过自己徒弟是个什么人，佟咏心里还是有数的，他多了个心眼，偷偷藏起来一小卷钱。这样即便曹正把钱都夺走，他还留着证据。
可惜佟咏还是低估了人的贪欲，曹正怕佟咏报警，激动之下把人当场给捅死了。他父亲在世的时候是个木匠，因此孤家寡人的曹正灵机一动，想到了藏尸的绝妙方法。
然而曹正把尸体封进树里后，才发现钱少了一卷，他怀疑佟咏把钱给了妻子，或者藏在家中某处，因此故意接近钱倪红。一年之后，曹正放弃了寻找，见事情平息得差不多了，他便携巨款离开了祁南村。
这就是十多年前的始末，此后曹正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却因在澳门染上毒瘾，逐渐败光家财，妻离子散后用仅剩的钱回乡盖了房子。
佟雪妍则是回村祭拜父亲时，在老宅里看到了她当年赌气没带走的布偶，继而发现了被佟咏缝在熊肚子里的钱。
其实当年的她已经懂事了，佟雪妍始终不相信温和顾家的父亲会无故失踪，又曾在夜间偷窥到曹正从母亲的房间里溜出来，四下翻找。种种疑点结合在一起，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佟雪妍意识到父亲的不告而别很可能另有隐情，因此选择留在祁南村偷偷调查。
结果这一查还真让她发现了问题，曹正来路不明的巨款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只可惜她太年轻，沉不住气，频繁地跟踪和四下打探，引起了曹正的注意。
得知佟雪妍的身份后，曹正怕当年的真相被翻出来，便起了杀心。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葛文杰横插一档，原本跟在佟雪妍身后的曹正，也会在某个时机杀了她。
“我就担心那两个小子办事儿不利索，跟上去看了看，呵呵，你猜怎么着，真是连老天爷都帮我。”曹正歪着头，阴恻恻地笑，看上去活像个变态杀人狂。
佟雪妍一开始是窒息性昏迷，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埋在土里。所幸葛文杰吓个半死，只想着赶紧跑，因此埋得不深。她以为自己绝处逢生，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可怕的死亡在等待着她。
曹正躲在暗处观察了半天，原本都准备走了，结果土地松动，女孩儿竟然爬了出来。此地偏僻，人迹罕至，简直是杀人的最佳场所。曹正没有半点儿犹豫，用事先准备好的小锤子，趁着佟雪妍喘息时从背后猛击她头部。
女孩再次倒地，只不过这回她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曹正心知此地不安全，葛文杰也靠不住，便想着用老办法，把人封在树洞里。事实上，如果不是陈海峰等人，也许他还有一定的几率逃脱法律制裁。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要怪，就怪她自己非要挖过去的事，找死！”曹正发出猖狂的笑声，这辈子享受够了，反正他几乎已经身无分文，大不了就是去吃牢饭。
米苏用看蟑螂般嫌恶的目光，狠狠剜了曹正一眼，冷声道：“你这种畜生，活着都是浪费空气，还是下地狱去吧。”
至此，真相终于水落石出，离开时，祁南村的警方一再对陈海峰等人表示谢意。奔波了一天，四人都疲惫不堪，简单吃了两口就各自回酒店房间休息。
米苏关上门，静待片刻，确定不会有人来后，才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从佟雪妍处搜出的曹正的调查资料，后被陈海峰交给了警方。方才她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求小法医帮忙复印了一份，又趁机以假换真，把文件带了回来。
这份资料的专业程度，绝不是普通人能在短期内查出来的，即便是侦探社或公司，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只可惜佟雪妍已被杀害，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但莫名的，米苏就从这份资料上感到了一股熟悉而强大的压迫感。她从化妆包里翻出一支小巧的紫外线笔，迟疑地照射到纸上，上下移动间，米苏倏然愣住。
她屏住呼吸，很快挪回方才的地方，只见紫外光下，出现了一个小巧的若隐若现的标志……